托尼·克羅斯也有最鐘愛的白色球鞋,而且幾乎隻買那一款。
下半場比賽,烏爾濟切尼利用反擊獲得了一次難得的單刀機會,對方前鋒比拉斯科帶球突入禁區,面對着的是你——多特蒙德的最後一道防線。
雨水順着你的額角滑落至眼皮,但你幾乎沒有眨眼,眼中隻剩下那個沖向你的前鋒。
比拉斯科的右腳拉開了射門的動作——你知道這是一種慣性,他的身體姿勢表明:他将嘗試用右腳推射遠角。
你微微壓低重心,觀察着皮球即将離開他腳面的瞬間,判斷對方的意圖。
你微微眯着眼睛。
然後,你動了。
在比拉斯科射門的一瞬間,你迅速倒地,右手向遠角方向伸展——指尖精準地蹭到了球的外側。
——皮球被改變軌迹,擦着門柱飛出底線。
時間仿佛被短暫凍結,斯特亞烏球場在那一秒陷入寂靜,遠道而來的多特蒙德球迷率先打破沉默,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烏爾濟切尼球迷迅速反應過來,憤怒的噓聲如潮水般席卷四周。
而你緩緩站起身,調整了一下呼吸,甩了甩手套上的雨水,擡頭看向看台上的克洛普,輕輕揚起拳頭,對着他的方向揮了揮。
年輕的球員,激情的教練,完美的門将,沒有什麼能比這組合更動人的了。
大黃蜂并沒有留給烏爾濟切尼太多反應時間。
僅僅過了7分鐘,多特蒙德再下一城。
萊萬多夫斯基接應羅伊斯的傳中,高高躍起,頭球攻破了烏爾濟切尼的大門。
——足球皮球直入球網!2:0!
很奇妙的是:萊萬把進球獻給了你。
進球後,波蘭人沒有第一時間奔向隊友,而是單膝跪地,雙手交疊輕輕貼在胸前,像騎士在出征前向上帝低頭祈禱。
這是 “波蘭翼騎兵的戰前禱告”(Husaria’s Last Prayer)。
你挑起了眉梢,而萊萬卻在站起身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隔空對你伸出了拳頭。
……真夠奇怪的,他像是想對你隔空碰拳(Distant Fist Bump)呢。
你甚至在懷疑:他是不是把自己當作你的‘波蘭翼騎兵’了?
翼騎兵沖鋒時,通常會以直立的姿态騎乘戰馬,身體保持穩定,同時手持長槍(koncerz或kopia),槍尖直指敵人,長劍是波蘭翼騎兵在長槍斷裂後使用的近戰武器,象征着戰鬥的最後防線。
你遲疑了片刻,也隔空對他揮了一下拳頭。
波蘭人的笑容很燦爛,而一旁格策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第85分鐘,多特蒙德前場施壓,迫使烏爾濟切尼的門将脫手,格策及時跟進,一腳将球補射入網。
——3:0!
滑跪至角旗區,格策回頭指向了你所在的位置,也将進球獻給了你。
羅伊斯笑着跑了過去,拍了拍格策的臉頰。
格策看起來好快樂。
他太急切想要一個答案了。想要喝彩與掌聲,想要意氣風發、一球成名,想站在聚光燈下,赢得無數榮耀,更想得到你的回應。
但捷徑并不存在,時間才是唯一的尺度。
現實要他忍耐,要他一遍遍重複枯燥的訓練,要他在沉默中積蓄所有可能,直至某一天,命運才肯松手,給予他應得的一切。
随着終場哨聲響起,多特蒙德以3:0的比分輕取烏爾濟切尼,提前鎖定出線資格,晉級歐冠16強,剩餘三隊将争奪另一個晉級名額。
球場的廣播聲還未響起,遠道而來的多特蒙德球迷已經徹底沸騰,黑黃色的旗幟在客隊看台上翻湧着,掌聲、呐喊、歌聲交織在一起,仿佛連雨夜的寒意都無法澆滅他們的狂熱——他們高舉着圍巾,揮舞着雙臂,一遍遍地、在這片異國的球場上高喊着球隊的名字。
烏爾濟切尼球迷則顯得沉默了許多,偶爾有人站起身,鼓掌向自己的球隊緻敬,他們的球員已經拼盡了全力。
賽後謝場的時候,你的嘴巴輕輕開合,對遠道而來的多特球迷無聲說了“Danke”(謝謝)。
雨水與汗水交融,早已打濕了你的球衣,而從天空飄落的細雪落在你的頭發上,凝結成了微小的冰晶。
你摘下手套,呼吸着寒冷的空氣,擡起了頭,看向客隊看台,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從不幻想或渴求“被愛”,因為直面自我才是自由的起點。然而全場多特球迷的歡呼正昭示着——他們在熱烈地愛着你。
你唯有心懷感激。
你的“自由”被狂熱的球迷之愛緊緊牽絆,這種赤忱、青澀的驽鈍使你仿佛是為這片綠茵場而生的。
……
足球簇擁着你的人生,貫穿了你的命運,但放眼整個世界,它不過是無數人生命中最尋常的一種喜愛。
小組賽第五輪結束的三天後,2009年11月27日,從莫斯科開往聖彼得堡的166次“涅夫斯基”特快列車在行駛至博洛戈耶市附近時發生了爆炸。
列車上放置的IED被引爆,導緻28人死亡,超過90人受傷。
這是目前俄羅斯鐵路史上最嚴重的恐怖襲擊。
俄羅斯政府指責北高加索分離主義武裝發動襲擊,并将其歸咎于車臣叛軍,随即宣布将采取一系列報複行動,包括定點清除武裝分子、加強對車臣及北高加索地區的安全管控,以及對恐怖組織發動軍事打擊。
車臣叛軍指揮官多庫·烏馬羅夫(Doku Umarov)在事後宣稱對此負責。
這天晚上,你收到的萊萬發來的消息。
他幾乎是平靜而幸災樂禍地詢問了你:
——上帝并不會阻止每一場惡的發生,對嗎?
波蘭人的用詞冷靜而克制,但你能很明顯地聽出他的政治立場。
貪婪的俄國曾在曆史上三次瓜分波蘭,導緻波蘭在歐洲地圖上消失了123年,直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才重獲獨立。
當然,野心勃勃的波軍也曾兩次殺進莫斯科。
二戰後,波蘭的許多土地被并入蘇聯(這部分土地至今屬于烏克蘭和白俄羅斯),讓波蘭整個國家往西挪了兩百多公裡。
1939年,蘇聯與納粹德國簽訂《莫洛托夫-裡賓特洛甫條約》,并在秘密協議中商定瓜分波蘭。蘇軍随即占領波蘭東部,槍決了約22,000名波蘭軍官、警察、知識分子和精英階層。
1944年,波蘭人在華沙發動起義對抗納粹,但蘇聯卻在維斯瓦河對岸按兵不動,任由納粹德軍屠殺20萬波蘭人,起義最終失敗。
卡廷森林慘案、冷戰時代蘇聯霸權對波蘭的支配,讓波蘭人在民族情感上始終對俄羅斯咬牙切齒。
在他看來:波蘭的苦難遠比俄羅斯人遭受的災難深重得多,這完全是因果報應……如果你沒有阻止,說明它應該發生。
……可你并不是上帝,你隻是無法阻止每一場惡意的發生。
你咬了咬嘴唇,有些疲憊。
如果你在一切開始前就告訴人們“将會發生”什麼,聯邦安全局和聯邦憲法保衛局就會找上門。
你是一個從未來回到過去的人,擁有某種程度上的‘預知’,但你并非無所不能,更不是全人類的救世主,你曾僥幸拯救了恩克的生命,但那不代表你能夠改變整個世界。
世界上有那麼多遺憾,你不可能逐個彌補。
指尖在屏幕上停頓了片刻,你回複了他:我不是聖米歇爾,羅比。
沒有等待他的回複,你按下了鎖屏鍵。
在閉上眼睛前,你緩緩側過身,把腦袋埋進了枕頭裡。
如果人們願意,和平将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但事實是,人類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