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恩克,這個名字承載着沉重的悲傷,這是一個寫滿哀痛的故事。
十五歲,他入選德國青年隊;二十歲,他成為德甲主力;二十三歲,他戴上了本菲卡隊長的袖标;二十五歲,他加盟巴塞羅那。
除去那段短暫而并不成功的巴薩生涯,恩克的大部分職業生涯都在中下遊球隊輾轉,但他的技術紮實,反應敏銳,始終是令人信賴的門将。
2008年之後,随着卡恩和萊曼的時代落幕,這名溫和謙遜的德國人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的光亮——成為勒夫手下德國隊的1号門将,站在通往世界杯的征途上。
隻是這道光亮太短暫,命運無情地奪走了他的希望。
2009年11月,他在漢諾威城北的一條鐵軌旁靜靜地等待死亡,最終卧軌自盡。
他倒下的地方,距離他愛女的墓地不過200米,那是他最深愛的小生命,三年前因心髒病猝然離去,帶走了他心中最後的溫度。
整整3年1個月又24天……漫長而又短暫的煎熬,從第一天起,他的世界就陷入無盡的黑暗。
恩克去世時年僅32歲。
他在遺書中向家人緻歉,說自己再也無法承受喪女之痛,失去了繼續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11月2日的日記中,他寫下了:“隻有自責*。”
人與人是無法完全共情的。
沒人能真正理解他的痛苦,你也一樣。
他曾無數次專注而沉穩地站在球門前,為球隊做出關鍵的撲救,可當悲傷洶湧而至,他再也無法守住自己的人生。
他本該站在世界杯的賽場上,甚至有機會捧起大力神杯,但他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了德國冬日的那條鐵軌上。
一個很反直覺的事實是:抑郁症患者在病情最嚴重時,自殺率反而并不是最高的,因為那時,他們甚至連結束生命的力氣都沒有。
可當病情有所好轉(包括但不限于藥物治療),抑郁程度減輕,活力開始回升,反而成了最危險的時刻——因為此時,他們終于有足夠的精力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也是為什麼,一些抗抑郁藥物的報告會注明:藥效生效後,患者會有自殺率升高的現象,需注意。
從深淵回到現實的過程,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是最容易發生意外的時刻。
重度抑郁的患者,往往形成了一種“雖然扭曲但可依賴的行事邏輯”,他們習慣了黑暗,适應了痛苦。
而當他們開始回歸“正常”,這套邏輯被打破,新的生存方式尚未建立,外界卻開始對他們抱有“你已經要痊愈了”的期待。
此時,病症對大腦造成的生理創傷仍未完全修複,情緒的巨大落差會讓他們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他們看起來像是在好轉,其實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于是,你決定阻止一個人的墜落。
……
你在十一月前拿到了臨時駕照,按照流程,正式駕照最遲會在明年二月寄出,但你根本沒時間等待,甚至連寄送進度都沒來得及确認,就打算開車上路了。
周二下午的訓練開始前,你給你的保镖放了假,又向守門員教練請了假,沒有解釋任何原因,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我今天有點事。”
你完全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留下任何可供推測的線索,甚至沒有對你的主教練和朋友們透露半點信息——隻是提前給胡梅爾斯發了條訊息,問能不能借他的車。
胡梅爾斯回複得很快,幾乎是你發完消息十幾秒後,你的手機就亮起了提示。
他沒多問,隻是回了句:“Ja, klar! ;)”,于是你拿着車鑰匙,悄無聲息地駛上了公路。
你沒有打開導航,也不需要這麼做。
你的FIFA系統比任何衛星定位都精準,它為你标注了一張清晰的地圖,一條時間最短的最佳行駛路線。
從多特蒙德前往漢諾威附近的諾伊施塔特,兩小時十五分鐘,這個數字已經牢牢刻在你的腦海裡。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你的行為實在太反常了。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離開訓練場,甚至連自己的車都沒開,而是借了一輛别人的車,朝着某個未知的目的地疾馳而去。
太突兀,太不正常,以至于讓人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去猜測——你是要去什麼地方尋死嗎?
是的,羅伯特·萊萬多夫斯基很擔心你。
他曾聽隊裡的教練們提起過,你早年經曆過一段“糟糕的心理狀态”。這讓他格外警覺,隐約覺得你的舉動不太對勁。
他毫不猶豫地開車跟了上來。
……
當你驅車駛入諾伊施塔特這座小城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夕陽的餘晖如同燃盡的燭火,在地平線上拖着最後一抹殘光。
整個小鎮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靜谧之中,街道空曠,偶爾有寒風拂過,帶起落葉翻飛,在被晚霞染成橙紅的柏油路面上旋轉。
你的FIFA系統已經精準标注了你需要的位置:一條靠近鐵軌的偏僻小路。
這裡遠離市中心,四周沒有人煙,隻有一座廢棄的車站和一條筆直延伸向遠方的鐵道。黃昏的光線斜斜地灑在鐵軌上,将金屬反射出的冷光鍍上一層淡淡的暖色,但這溫暖的顔色卻無法驅散這裡的荒涼與寂靜。
你将車停在遠處,下車後緩緩向前走去。
空氣中彌漫着鐵軌特有的潮濕鐵鏽味,風吹過光秃秃的樹梢,樹影在落日餘晖下被拉得狹長,你放輕腳步,踩在碎石和枯葉上,咯吱作響的聲音在空曠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突兀。
然後,你看到了他。
漢諾威的門将,正站在鐵軌旁背對着你。
與你一樣……孤身一人。
羅伯特·恩克穿着一件黑色長外套,風從他的側面吹來,顯得格外單薄,但他沒有任何動作,仿佛和這片黃昏的景色融為一體。
他的肩膀微微蜷縮,雙手插在口袋裡,像是在抵禦寒冷,但更像是在隐忍某種痛苦,他太過平靜了,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生氣。
這種“平靜”本身就是危險的信号。
——如果你再晚到一步,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你靠近的腳步聲。
像是終于從漫長的沉思中被喚醒,恩克緩緩轉過身,夕陽的餘晖在他的臉上投下溫暖卻淺淡的光線,映襯出他眼底深深的疲憊。
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先是帶着茫然,接着是一絲警惕,仿佛剛從沉重的夢魇中驚醒的人,一時無法判斷現實與幻覺的界限。
“你是誰?”
幾乎是一個本能的詢問,他的聲音很低,略顯沙啞。
你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迎着冬日黃昏的冷風,回答了他。
“……巴裡·威廉姆斯。”
恩克微微一怔,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們兩個月前才剛剛在聯賽上交手,他當然記得你。
多特蒙德的第一門将,英格蘭國家隊的年輕天才,那個在整個德甲賽場上都聲名鵲起的人。
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你為什麼會來這裡?”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警惕地打量着你,聲音裡帶着一絲不安。
“是誰讓你來的?”他語速微微加快,嗓音有些發緊,帶着一絲焦躁的情緒。
他又掃了一眼四周,像是在确認自己是否真的被盯上了。
“你在跟蹤我嗎?”
你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是拉拉讓我來的。”
——空氣瞬間凝固。
德國人的神色瞬間僵住,他的臉色在頃刻間變得蒼白,仿佛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什麼?”
他的聲音變得極輕,像是快要被風吹散,甚至帶着一絲不自覺的顫抖。
你看着他,目光沒有絲毫閃躲,語氣緩緩而堅定:“我做了個夢……那是一個六歲的女孩。她說,她的爸爸就在這裡,讓我來找你。”
恩克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的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拉拉·恩克去世于2006年,如果她還活着,如今正好是六歲。
“……她希望自己的爸爸快樂。”
恩克的嘴唇輕輕顫動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努力咽下什麼。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僵在原地,整個人像是一根風中岌岌可危的枯樹枝,随時都會折斷。
他正在努力讓自己的理智不被眼前的這番話徹底擊潰。
“你怎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要被吞沒在寒風中,帶着一種強迫自己鎮定的壓抑。
但你看到了——他的手在發抖,帶着遲疑和不安。
他很明顯地動搖了。
他覺得一切過于荒謬……但多特蒙德的門将沒有必要騙他,更沒有必要跟蹤他。
三天前,他已經與這個世界做了徹底的告别。哪怕是他的妻子也沒有發現異樣,他已經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他以為自己終于将要安靜地離開了。
——但你明明是一個完全不了解他的陌生人。
你不該來到這裡,也不可能知道這裡。
[她床上的風鈴是紅色的]
——系統的聲音卻在你的腦海裡響起。
你愣了一下,但很快理解了它的意思。
“……她床上的風鈴是紅色的。”
恩克猛地擡頭,震驚地盯着你。
黃昏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明顯消瘦的輪廓,而此刻,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驚訝得幾乎無法掩飾。
——是的。
許多人都知道漢諾威96的隊徽是綠色的,但紅色才是代表漢諾威96真正的顔色。
那隻貝殼風鈴,是羅伯特·恩克和他的妻子在拉拉出生時親手挑選的。他們在西班牙旅行時,在瓦倫西亞的馬爾瓦羅薩海灘(Playa de la Malvarrosa)附近買下了它,挂了在拉拉的小床旁。
自從拉拉去世後,他就把那枚風鈴收了起來,再也沒有勇氣拿出來。
——這是一個極其私密的細節,哪怕是他的隊友,也從未聽他提起過。
你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着平靜。
“……她很想念它。”
身高1.86米的德國門将潸然淚下,他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他的雙肩顫抖着,像是終于被壓垮的堤壩。
“……拉拉……”
他的聲音帶着哽咽,沙啞得幾乎破碎。
“拉拉……她還好嗎?”
他擡起頭看向你,早已淚流滿面,目光裡滿是破碎的希望,像是在黑暗中掙紮許久的人,終于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真是奇怪,人們在受盡委屈時能咬牙忍耐,可一旦得到寬慰,卻會泣不成聲。
你幾乎被這種痛失愛女的悲傷感染,眼睛也漸漸濕潤了。
你笃定地對他說:
“她一直在愛着你。”
你半跪在他的面前,給予了這名痛苦的德國男人足夠的時間緩沖情緒。
“她也永遠愛她的母親。”
死亡并非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愛不會消失,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
——你的主教練是這麼告訴你的。
“她想你好好活着。”
這名門将的死亡不該這麼早到來。
“幾十年後,你們會在天堂相遇的。”
你輕聲說道。
恩克的瞳孔微微收縮。
你知道……這句話打動了他。
在天主教與基督教的教義中,自殺者是無法進入天堂的,而他本是打算卧軌自盡的。
他久久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