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細腕捏住紫竹筆杆。
飽蘸墨汁的筆尖順着手腕力道,在白色的牆面留下細細的痕迹。很快,牆面上就多了一片黑白線稿。
這是一幅狐狸飲水圖。
——圖中春花爛漫,山溪淺淺,一隻狐狸翹着尾巴蹲在溪邊眯着眼,半邊腦袋都浸在水裡。
線草勾完,春衍深吸口氣。
他停下筆,仔細打量這幅畫片刻,覺得沒有可以添加或者修改的地方,就換畫筆開始上色。
紅色顔料盛在缽裡,被毛筆蘸滿,再仔細填進畫裡。
不知多久。
直至最後一抹顔色填完,春衍收起畫筆,站在壁前。
不知道哪裡來的光線,将整個洞穴照得非常明亮,一眼就能看清,牆上黑白二色的狐狸飲水圖變成了彩色。
隻見山溪絢爛,草木青翠,狐狸的尾巴拖在草叢裡,像一支鮮紅的烈火,尖端是火苗濃烈到極緻的黑。
畫作成型那一刹那,壁上狐狸忽地一動,用一個俯沖的姿勢就要從畫上跳下來,卻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止,隻能亮出爪子,不停掙紮着,發出不明意義的嚎叫。
春衍吓了一跳,他回頭,問旁邊長庚:“這……他不是被封印了嗎?現在怎麼還能動呢?”
長庚正擡着頭,仔細看牆上畫作,聞言道:“他能在這幅畫所覆蓋的地方自由活動,自然是能動的。”
春衍收起被驚吓的心,再仔細打量。
等他發現,狐狸怎麼掙紮也不能從畫裡出來,且連話都已經不會說時,這才把整顆心放下。
力氣卸下,把畫筆放在裝了清水的木桶裡,他松口氣,坐在旁邊石頭上。
守在旁邊的小黑球們,一隻隻叽叽喳喳,都伸着細長的小胳膊,将畫筆、顔料等一一收好。
長庚走過來:“畫了這麼久,想必你也該累了,我送你回去?”
春衍是覺有些累,但這種累卻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上極緻輸出後的滿足與空虛。
心緒還沉浸在畫中沒有脫離,他搖搖頭:“等等,我再坐會。”
長庚便沒有多問。
他坐在旁邊石頭上,沉默着,看畫上狐狸左右掙紮。如果不是春衍餘光能掃到,恐怕早就以為他已經不在。
春衍沒話找話,打量四周:“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亮堂?”
明明石壁壁頂也沒有縫隙,也沒看見光透進來的地方,可洞穴内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是法術。”長庚道。
他袖子一揮,星移鬥轉,參差的石壁轉眼不見。
洞穴消失,春衍左右一看,自己所在之處已經變成一片石台。
月光皎潔,照亮周圍一切。
石台中間棋桌石凳,邊上一棵松樹遒勁曲折,石台之外雲海翻湧,襯着遠處雪白的群山,仿佛一片畫卷。
是那片雪山!
又一次看到自己沒見過卻又相見的雪山,春衍激動極了,站起身:“這麼遠的山,在這裡還能看到,那得多大啊。”
“可以去。”長庚道。
春衍一愣,随即驚喜:“真的嗎?會不會很麻煩?”
長庚搖搖頭,遞一隻手在春衍面前。
“抓緊。”
春衍猶豫。
那麼遠,就算是神仙去,應該也得不少時間吧?
可是……
那可是雪山啊,如果真能就近一看,困擾他好幾個月的那幅梅花圖,是不是就能順利畫完了?
最終,怕麻煩别人的心思被想看雪山的心思順利壓下去。春衍痛快伸手,握住長庚停在自己面前的手。
“走!”
狂風呼嘯,卷起兩人衣擺長發。
春衍隻覺身子一輕,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又一實。然後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片雪白之中。
風很大,拂過臉頰時卻分外溫和,沒有半點刺骨之意。
月光下的雪山蒼茫一片,入目所及都是雪白。往遠處看,相連的山帶着點淺灰,在黑暗之中顯得分外巍峨靜谧。
春衍望着遠處,久久不能回神。
旁邊有嘎吱嘎吱地響,春衍側頭,發現是長庚正在往前走,腳踩在雪裡,每一步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震驚。
燕來鎮雪從不下大,能堆積都是難事,他以前知道下雪,也隻是早上醒來之後在樹梢草叢裡發現一點白色的痕迹。
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鞋子陷進了雪白顆粒狀的雪粒裡,鞋面上沾滿碎屑。
他擡起腳,往前踩進雪裡。
嘎吱,嘎吱,嘎吱。
碰——
額頭一痛,撞上了一個柔軟而堅硬的地方。
他痛苦擡頭,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撞到了停下來的長庚。
“抱歉。”
長庚搖搖頭,手往前一指:“那邊有花,更好看。”
“花?”
長庚已經在往前走,春衍趕緊跟上。
周圍一點兒也不冷,但空氣清涼,風吹過,帶來一點清冷遙遠的香味。
春衍眼睛一亮。
繼續往前,翻過一座小小的山坡,眼前出現好大一片梅林。
梅花朵朵,鮮紅如血。有花瓣落在雪地,點點凝結。
春衍驚訝:“這裡居然還有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