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處處碰壁。
廖小婷正在洗衣服,見哥哥回來她趕緊彙報:“大哥今天不回家吃飯了,”“大哥”是齊天磊在這個家的新稱呼,百分百出于年紀最大,要和“哥”區分開來,“他說要去找他爸。”
剛還沮喪的人猛地支棱起來:“找齊伯伯?說原因了嗎?”
搖頭:“沒說,”末了還加兩句,“看起來特别急,哥,會不會出事了?”
廖小婷并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純屬她想要撮合兩個人和好,然而她哥走了心,擔心齊康那邊又因為蔣嬌出了什麼幺蛾子,當下來不及準備明後天的面試,立刻跑下樓給廖大正的call機留了言。
焦急等了半小時,廖大正來電話了:“小峰,你到xx地來,爸有事和你說。”
報的目的地是一家大酒店,電話裡他爹沒提齊天磊,一味重複“來了再說”,他便行色匆匆地跳上一輛的士。
到了目的地,身穿灰色夾克衫的廖大正正靠坐在酒店會客區的沙發座上,他有點犯煙瘾,企圖靠抖腿分散注意力,看見兒子在酒店門前下了車,他起身沖那邊大幅度地揮了下手。
“爸,天磊呢?”父子倆剛見,廖小峰便開口詢問。
“别急,今天叫你來不是為天磊的事,”示意兒子坐到斜對面挨着的沙發裡,他接着說:“你齊伯伯在樓上談生意,爸走不開才叫你跑一趟。”
難得在這樣的環境裡相見,又難得進行一場正式的促膝長談,然而在聽見齊天磊沒出事後,廖小峰首先長舒了口氣:“那是……”
“小峰啊,其實從你媽走後,咱們父子倆從沒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廖大正攪着手指,過一會又将手掌放在膝蓋上來回搓,應該是手心熱得出汗了,“你媽的事我不怪她,怪就怪我自己不成事,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們……”
沒想到是這個開頭,廖小峰明顯頓住了,他緊咬嘴唇想回沒什麼,可最終隻是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其實真覺得沒什麼,從他爹把兄妹倆領出福利院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恨就都消失了。
這會的沉默隻是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從沒深入聊過如此敏感的話題。
“爸沒用,除了有點子力氣,這輩子是賺不到大錢了,”廖大正忍不住自嘲,忽然目光變得深邃,“所以,爸不希望你将來也是這樣,沒有一技之長,出去隻能賣弄力氣。”
廖小峰感覺心裡輕松了許多,其實不說這些話也沒關系,該做什麼事他這個年紀早已想了許多遍。
對比龐大勇和譚家喬,他自覺已經幸福很多,因此知足已經成為一種本分:“爸,你這說得什麼話,我的會考成績很好,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他爹舔舔嘴唇,屁股往他這挪了挪,“爸天天跟着你齊伯伯在外頭跑,也算見了些世面,那些大公司裡的職員可都是高材生呢!”好像是在說什麼不得了的事,“我兒子這麼乖,将來肯定不比他們差!”
說到這裡,廖小峰已經能夠猜到接下來他爹會說什麼話了。
聯想到今天齊天磊的古怪舉動,恐怕自己被叫來酒店也不是單純因為他爹聊瘾犯了。
昨天那頓火發完後,他其實跟着就後悔了,隻不過他害怕齊天磊再和他提錢的事,那會讓他們之間的鴻溝變得更加巨大,所以一早沒吃飯他就逃出了家門。
這會想通前因後果,意外的同時也在想,回去後該怎麼和人家道歉,該怎麼緩和自己造成的僵硬關系。
那邊廖大正說完開始有所動作,他先是朝周圍瞄了幾眼,跟着用手指滑進褲腰帶,翻出内褲裡掖着的小布袋,布袋的口子太窄,好半天,他才扯出巴掌大的一張皺巴巴的硬紙殼來。
“小峰,你翻開看看!”
那張皺巴巴的硬紙殼帶着貼身的溫度塞入廖小峰手中,仔細打量,原來是張存折。
翻到最新頁,更是不得了。
這張存折上居然存了八萬塊錢!
廖小峰下意識想問這是誰的存折,然而當存折上的溫度傳到他手心裡,以及存折上每一筆錢存入的時間點,無不提醒他當機的神經,這是他爸存下的錢,為了兄妹倆存的錢。
見兒子不住吞咽口水,廖大正笑眯眯地合上存折,繼而攏起來用手蓋着:“錢的事你真不要擔心,爸都知道,本來一早就想給你,哪知道忙起來總是忘記,喏,錢夠不夠?不夠爸繼續掙!”
握着存折,廖小峰覺得手心裡出了老多汗,不過也有可能是酒店裡的暖氣開得太足,令他忙碌的心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連帶着下午面試的挫敗感一掃而空。
怎麼不夠!有了這八萬塊,他可以從預科念到大學,從前怎麼算也填不滿的賬,今天一下子被填到溢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跟着滿起來,不敢想的事立刻有了想下去的底氣。
那張小小的存折帶着餘溫收進了廖小峰的褲兜裡,他用手下意識捂住,同廖大正告别,然後坐上回家的小巴。
半途忽然下起了雨,打在車窗玻璃上,将過往的霓虹放大成模糊的一片光影。
他從沒覺得香港的雨夜如此美妙,美妙到他想要擡頭認真看一看。
透過雨滴間的縫隙,他似乎能夠暢想到今後的人生,穿着筆挺的西裝,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至少可以繼續站在那個人身邊……
沉浸在這股美妙的暢想中,他下車淋着小雨緩慢走向舊樓。
卻瞧見站台有人正撐着傘迎到自己身邊來。
一隻手仍覆着在小腹處,裡面藏着他沉甸甸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