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峰沒有理會此刻的窘迫，他單膝跪在被碰髒的米飯前，額前的鬈發蓋住眼睑，好像是在考慮該怎麼處理這份狼籍。

明明隻是幾秒鐘，卻長的讓齊天磊透不過氣來，他手指微動，腳步頓了兩下，擡起的鞋後跟虛弱地要放不放，可是到了最後，既沒勇氣說出口也沒勇氣踏出去。

該死，不過就是盒從前他瞧不上的蛋炒飯罷了，有什麼好心煩意亂的！

盧嘉欣等的不耐煩，其實從前齊天磊也不高興多和她說話，因此這會對方的語塞沒被解讀成其他的意思。

加上她已有幾天沒有看見心心念念的男孩，心裡憋了許多話要說，于是自顧自扯過大少爺的手腕，帶着他另尋隐蔽處去了。

廖小峰沒有擡頭去看離去的兩人一眼，他伸出手朝米飯堆裡杵了杵，其實憑視線足夠辨出這一灘沾滿了操場的泥土，已經完全沒法補救，可他仍是不信。

接着他安靜地坐回台階，默默捧起自己的飯盒吃了起來，他吃的很快，與平時相比并無二緻，等到終于填飽了肚子，視線又呆呆地落回到那灘變了色的炒飯上面。

“真是浪費，早知道挑些剩飯出來就好了。”他心裡這樣想着，邊走下台階抿着嘴唇把炒飯一筷子一筷子撥進自己的飯盒裡。

回到A班的時候，兩個飯盒都被沖洗幹淨。

午休到一半，班裡半數的人趴在課桌上補覺，剩下的還在餐廳品味自己掏錢買來的奢餐。

偌大的教室裡，窮學生與富孩子被巧妙地安排成兩塊陣營，互不打擾，泾渭分明。

當然，兩方都不可能填得正正好好，那些被加塞進去處于不上不下的位置的人，其實在這班裡顯得尤為重要。

坐在廖小峰後排的男生張立軒便是一個，他長得有些胖，家裡是開超市的，超市面積不大，但已可以供他來聖保羅讀書，雖不能大手大腳地花錢，不過身上的零用錢足夠他平時的消遣。

張立軒正靠在背椅上看雜志，過一會他點點廖小峰的後背，兩個人用手肘撐着膝蓋偏過身子咬耳朵。

“我剛才看見你和盧嘉欣在操場吵架了，她沒為難你吧？”

張立軒從餐廳出來，遠遠瞧見廖小峰蹲在地上，盧嘉欣趾高氣揚地站着，回到教室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該提醒幾句。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盧嘉欣的脾氣在學校裡是有目共睹，即使兩個人的動作互相對調，别人也會覺得，是廖小峰在挨欺負。

“沒有，不小心碰上的，我沒惹她。”

“那就好，你别看她長得靓，實際難纏得很，要是被盯上，他們那幫人會想盡法子叫你難堪。”張立軒沒碰到過，可他周圍幾個都有過同樣經曆，盧嘉欣是有些睚眦必報的個性在身上的，加上周圍男同學或多或少的嬌寵，人際方面更加肆無忌憚。

關于上周突然的缺勤，廖小峰隻說是家裡有事，他沒把沈琳開刀的事随便往外說，一來是曉得大少爺好面子，二來他打心眼裡知道，借住隻是暫時，等父子倆氣消了，齊天磊還是會回到東區的大别墅裡。

因着這股自覺的認知，操場上齊天磊的反應也便能解釋得通。

誰讓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呢。

午休結束後，下午上了三節課便早早放學，廖小峰背着書包在校門口站了好一會，直到鐵栅關緊，也沒瞧見齊天磊走出來。

他以為是大少爺和要好的同學回了家，于是低着頭往小巴站走。

一直到小巴靠站，買了菜，接上小婷回到家，都不見齊天磊的身影。

廖小峰頗有些惴惴不安，萬一齊天磊沒和别人回家，萬一下午出了什麼事……他家裡沒裝電話，但即使裝了，齊天磊會給他主動打電話報信嗎？顯然是不會。

在這股不安中，他切菜時一個沒留神，刀尖劃到左手小指，頓時鮮血直流。

回房裡找止血貼的時候，忽然聽見廖小婷打開門，有點不滿地問：“天磊哥哥，你怎麼才回來呀？”

廖小峰一愣，沒顧上把傷口貼好就走了出來，果然瞧見齊天磊滿頭滿臉的汗，臭着臉不吭聲地用手拂開廖小婷熱情的迎接。

不安的心終于落回地面，然而因為中午的事兩個人都沒開口詢問對方，一個垂着眼走出房間繼續進廚房做飯，一個皺着眉走進房間去拿幹淨衣服出來洗澡。

等到衛生間裡的人神清氣爽地走出來，叼着空勺子的廖小婷立刻得到解放，她拍拍身邊留好的空闆凳，“天磊哥哥，快來吃飯！”說完等不及地舀了一勺米飯塞進嘴裡。

齊天磊滿滿當當咽了兩口唾沫，肚子裡早已泛出嘩啦啦的酸水，然而依舊面不改色地坐到桌前，他眼角瞥見廖小峰捧着碗無意識勾起的小手指，止血貼被水染了個浸透，邊角的棉布暴露凝固的血痕。

一頓飯吃得毫無生機，隻有小吃貨頗為滿意地吧唧嘴，迄今為止在大少爺見過的女孩當中，無論是哪個年齡段，都沒有廖小婷能吃，就像是生來異于常人的怪癖，隻要看見吃的就挪不動腳。

“哥哥今天好像不大高興。”心滿意足後，小吃貨朝廚房瞅了一眼，确定哥哥忙着洗碗，便悄聲和齊天磊嘀咕起來，“和他說話也不理人，像沒聽見似的。”

往常，齊天磊是不理她的，然而此時此刻，大少爺成了驚弓之鳥，這屋裡發出的任何響動都會牽絆他的心神，繼而關于“廖小峰是否真的生氣”的念頭，也會猛地被勾起。

“你哥生氣是這個樣子？”在他不短的16年人生中，實在難以理解一個人生氣居然會是這個樣子。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呗！”這次換作廖小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其實真的不太知道，在她的印象裡，哥哥就沒真的和誰生過氣，況且她說得是“不大高興”而不是“在生氣”。

話題的戛然而止讓齊天磊更加忐忑，他習慣于有火就發，有話就說，唯一的短闆隻剩不肯低頭，以前有沈琳的引導，短闆倒不至于太過暴露，然而當沈琳遠離他的正常生活後，他就像個失了控的車把子，不管不顧隻往固步自封裡紮。

從進了門開始，他沒瞧出來廖小峰對他的态度有所改變，但廖小婷的話不能當作沒聽過，幾乎将他僥幸躲過的心猛地給拽回了原地。

“小婷，你去沙發那兒玩，哥哥有事要和天磊哥哥說。”廖小峰脫下圍裙，一隻手抄在口袋裡摸索。

等到妹妹不情願地下了桌子，他垂着頭面無表情地掏出一沓紙鈔，接着彎腰讷讷地遞到齊天磊的面前：“這些錢你先拿着，雖然不多，但是，但是也夠你中午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