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放到那張紙上,紙上隻寫了一句話,字迹歪歪扭扭,十分稚嫩。
我讨厭阿爹阿娘,我害怕。
字迹的尾端有被液體浸濕後幹涸的痕迹。
她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女孩的時間被困在這一天了,因為這是她死亡的日子。
歲禧盯着那行字看了又看,最後将紙張和寶石放回匣子,連破壞的鎖都被她複原。
真可憐呢。
她漫不經心地想着,這大概就是女孩生前最後的回憶。在真實的曆史中,女孩沒有遇見她,所以比平時更晚回家。女孩在隕水邊轉悠,等天黑後,她懷揣着恐懼回到家,看見的,就是父母的屍體。
而女孩呢,應該會溺死在隕水中吧。也有可能,女孩根本沒有回家,她一個人死在了隕水。
而這樣的事情,明天還會重複。
那邊冼灼已經完事了,歲禧對他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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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灼本來和歲禧一起走的,但在半路被秋逢霜喊走了,說是隕水的一片區域不平靜。
歲禧一個人回到大統領的家,大統領也不在家,蘭裳在曬醫書,東羲止在幫她看着藥爐子的火候。
歲禧臉上拾起笑容,輕快地走去,“蘭姨,我幫你啊。”
“那你就幫我把這一摞書攤開。”蘭裳笑着把一摞書給她,關切道:“道長沒和你一起嗎?”
“他啊,被人喊去幫忙了。”
東羲止插話道:“他把你一個人丢下了,等他回來你好好罵他。”
歲禧:“你閉嘴。”
蘭裳譴責道:“沒你這樣煽風點火的,人家感情的事你别插嘴。”
他委屈道:“我就是關心嘛。”
“我看你就是想看熱鬧。”她笑罵。
蘭裳收集的醫書種類繁多,除卻草藥學,人體疑難雜症,還有關于獸醫的。她又翻了翻,發現還有丹方,煉藥術。
歲禧忍不住問她:“蘭姨,你為什麼要學這麼多啊?”
蘭裳邊整理書籍邊回答:“除卻這些,我也沒别的可做了。淨衛兵的任務繁重又危險,我幫不上忙,隻能多看些醫書,或許能為他們提供點助力,我也不用每日坐在屋裡擔驚受怕。”
她表情平淡,似是随口說了些大不了的事。
但歲禧翻着這些書,她看見了一個妻子經久的彷徨和隐忍。
“蘭姨,喜歡一個偉大的人,是不是很痛苦?”
蘭裳愣了愣,她撫摸着這些從天南地北搜集的醫書,疏爾一笑,“會恐懼,會擔憂,會疲憊,但我從不因為愛他而痛苦,也從不後悔我的選擇。”
“嗯。”歲禧輕聲說,“他們耀眼而高尚,好像随時都準備為了心中的大義拼命。他們真好啊,但又那麼殘忍,從來不會為了小情小愛駐留,徒留别人為他們傷心。”
“不是這樣的,石榴姑娘,不是這樣的,”她眼眸溫柔而明亮,憐愛的目光落在歲禧身上,“夫君雖然作為大統領身負重擔,但他從未忽略過我。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關于我的事情,他遠遠比自身之事記得更牢。我這些醫書,都是他天南地北找來的,用的草藥都是他聯系的供貨商,我身着的衣裙、珠钗,每一樣都是他送的。”
“他或許看起來不拘小節,但從相識至今,他從未幹涉過我的任何選擇。有時,他會因為任務不得不留我一人,但每一次,他給我的承諾都會完成。”
“不要否認他們的愛,在每一次相處,他們都小心翼翼地維護這份感情。盡管,很多時候會面臨無可奈何的境地,但不代表,我們是被放棄的一端。”
歲禧聽她述說這些,一時間心中被一股難言的情緒彌漫,帶了點怒意高聲道:“但是他們會為了其他事情舍棄我們!”
“為什麼不是保護呢?他們的選擇,難道不是為了保護我們?”她寬容地看着歲禧,像是包容一個稍稍固執的後背。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蘭姨可以這樣坦然地面對“被舍棄”這種事情。
不被選擇,但不是舍棄。
居然這樣回答,居然說“被舍棄”是為了“守護”……
歲禧隻感覺胸口被厚重的東西壓住了,沉悶悶的,有一股酸澀湧上鼻間。她不會哭,她才不會哭,她是樹妖,樹妖是沒有眼淚的,隻會流出清水。
她想起那隻由真皓轉交給她的錦囊,她此前從來不敢打開。
這隻由冼灼托付真皓的錦囊,終于被它的主人打開了。
裡面裝滿了東西,被規整分類,集中排放,好像擔心别人找不到似的。
那是堆成山的糖豆、糕點,還有各種吃食,都是由包含天地靈力的食材制成;還有一罐罐歲禧一輩子都喝不完的仙露靈泉;數不勝數的衣裙珠钗;功能不一的法寶仙丹,每一件都特意挂了小木牌說明;還有她一輩子花不完的金銀靈玉……
這是無數個晝夜,那個人懷揣着無限思緒,為了一個小樹妖準備的,能夠讓她一生無憂的财富。每一件,每一樣,他都為她考慮了,無論日後她選擇人間還是妖界,她都不在有任何煩擾。
她看見了那個人遺留的祝福。
小石榴,不要怕,去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無數的記憶紛紛湧來,凡塵界的五十年,他們那樣親密無間。冼灼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對誰都很好,但在他全部的人生中,隻對一個懵懂的樹妖,體貼入微,無微不至,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東西,全部送給她。
可是小道士,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你的身邊。
滾燙的液體滑落臉頰,她想,她的眼睛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