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的住處,她的腦海裡隻剩下一雙純黑、沒有一絲光芒的眼睛!
那是她的祈。
那不是她的祈。
“妲——”來者是息,與她同為伏詭隊的成員。
“你怎麼了?”息快步走來,見她撐着樹嘔吐不止,遲疑地拍拍她的背,“進來你都沒有出任務,出什麼事了?”
妲沒有回答。
息也不在乎她的反應,而是說起另一件事:“妲,你認同族老的安排嗎?”
妲緩緩朝他看去,他目光冷然,一動也不動地任人打量。她擦擦嘴巴,額角還有未幹的冷汗,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那些孩子沒有任何理由、任何義務去犧牲自己,我們所有人都不能替他們做決定……而且作為血親,我們都不能眼睜睜得看着至親去死。”
息毫不掩飾對上層的不滿與憤怒,“我不同意他們的做法,不僅是我,整個伏詭隊都不會同意!”
“伏詭隊……”妲低低地笑起來,讓息忍不住蹙眉,“我們這些人,不就是他們手中的刀劍?遇上危險了,我們去沖鋒陷陣,需要材料了,我們的親人去犧牲自我。啊,不對,應該說,那些人對自己的親人也同樣心狠,族長連自己的孫子都犧牲了,不是嗎?”
他質問道:“你要屈服他們?”
“真羨慕你這種什麼也不知道人,無知也是種幸福。”
不等息發火,妲又說:“有一點你搞錯了,你不同意?小人物的意見他們可不會在乎。”
息是真的忍不住了,“那你呢?你除了在這裡對我陰陽怪氣……”
“你知道那蓮花鐵座什麼東西嗎?”她打斷他的話,冷漠而嘲諷地看着他,“那是用來改造我妹妹的工具,一旦與鐵座連接,那些孩子就再也不能離開鐵座,否則就會死。”
息瞪大眼睛,質問的聲音也停止了,好半晌才張嘴:“你見過孩子……他們現在——”
“或許活着,或許死了。”
“你說清楚,什麼叫或許活着,或許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擡頭。而這時,他才看清少女此刻真正的模樣——眼睛沒有一絲光亮,眼下兩團青黑十分刺眼,臉頰瘦削得令人心驚。她任由他擺布,他在她身上看不到生氣。
僅僅幾天,那個鮮活美麗的少女就不見了。
他無法對着這樣一張臉生氣。
“你要放棄嗎。”他放開她,安靜地等待她的回答。隻要她回答“是”,那之後的事情就與她無關。
等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地上的影子變短又變長,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對峙。夜幕要來了,那些隐藏在黑暗裡的危險也逐漸顯性,開始耀武揚威地出沒在人族的地盤。
那些妖魔鬼怪在結界外氣急敗壞,它們貪婪着人類的一切。
他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蹲在地上的少女将腦袋埋在雙手之間,身體輕微地顫抖。他好像聽到了哭聲,慢慢的,他笑了。
笑聲越來越大,在風中越來越放肆。
在他肆意的大笑中,另一個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少女雙手掐着胳膊,地上的一塊草地被深色浸染。那個人的笑聲在她耳中那樣刺耳,卻也成了一種怪異的保護盾。
“……我不願意。”
“我不願意!”少女尖銳的聲音高高響起,伴随着嘶啞,“去他的責任,去他的義務!憑什麼,那些老不死的沒資格奪走我的妹妹!”
月升日落,他在放肆大笑,而她泣不成聲。
妲想,她還是在害怕,還是在猶豫,可是在某些時刻,一切都不那麼重要。
“你說得對,就憑我們确實什麼也做不了,所以——”他拍拍她的肩,“我們要把他們的惡行揭露在所有族人面前。”
接下來的話不用他解釋,妲也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小心雀栖。”
如果不是祈,她不會說這麼一句話,那一天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一雙純黑的眼睛,那是雀栖的眼睛,和祈相似的眼睛。
“雀栖她可能是實驗品,更早一批的實驗品。”她有猜測過雀栖會不會是詭,但雀栖多年的所作所為更偏向人族。這樣的話,雀栖更有可能是更早一批的實驗品。
但雀栖沒有坐在鐵蓮花上,意味着鐵蓮花還是有可能分離的。
這也是妲心懷最後一絲希冀的原因。
不管息信不信,反正妲提醒過了。
息想了想,也沒說信不信,而是道:“或許有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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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突然什麼都沒有了,歲禧的潛意識忽然蘇醒。
剛才她關閉自我意識,身臨其境地感受那片古老歲月的記憶,而在方才,她什麼也看不見了,但她也沒有立刻恢複行動能力。
歲禧能夠感受到她的身體還躺在地上,旁邊還有令人厭惡的氣息。
既然“醒”不過來,就和詭炁好好地聊一聊。
“喂,你在的吧。”
等了一會,一個非人質感的聲音才響起,“是。”
歲禧覺得這次詭炁給她的感覺又更一步接近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
“你想起了多少事情?”
“和你,一樣。”
“那個妲,就是銅鈴裡的殘魂吧。”
“是。”
“你是祈?”
“不是。”
“東羲止的眼睛有古怪,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詛咒,關于,我的。”
祂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歲禧聽得有些煩,“說清楚。”
“詛咒,因為我,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