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林——

這塊無人知曉來曆的地方，植株生得比一般地方要高大太多。走進去宛如誤闖了巨人森林。

幽幽紫煙缱绻在霧氣中，輕柔緩慢地擴散開來，逐漸稀薄。而在某處光亮之後，散開的紫煙重新凝聚，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極小，隻有巴掌大。

十年的修行磨滅了她舊時的童稚，她一步步從霧色深處來，踏碎零落光影。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形象，石榴色的交領襦裙，披散的曳地長發。她擡眸，是一雙剔透冷質的茶色眼睛。

她長高了，氣息也變得幽深，整體看起來成熟很多。看來這麼些年她的修為漲了不少。

在小石榴剛現身之際，詭炁就感受到一種全新的氣壓。

詭炁缥缈空靈的聲音落在她耳中：“好奇怪的力量，你離開那麼久我還以為你遭遇不幸，原來是奇遇。”

她沒有立刻回答，十年不曾與現實對話，她還沒能把詭炁和天寰裡的留影人分開。鮮紅稀薄的妖力淺淺覆蓋她的身體，霧氣自動繞開她。

“去找他。”

“等等，”詭炁喊住她，“你在裡面耽擱太久了，很多東西我沒說明白。”

她掃了祂一眼，聲音發冷：“以後不要再犯蠢。”

“使用複生術，需要他的魂魄和元神。但他的魂魄四分五裂，想要全部搜集是不可能的，你隻需要找到足夠的魂魄就夠了。”

“什麼是足夠？”

“看你自己。”

小石榴蹙起眉頭，她讨厭這種說話不說清楚的。

詭炁解釋道：“不是我不說，而是因為你才是決定者。我隻是提供複生術的方法，但實施人是你，所以一切的變動條件的前提都是你。”

小石榴沒有心思多想，現在她不想去追究詭炁從中設了什麼套，隻要能達成她的目的，縱使被欺騙也沒關系。

她要去找殘柱那裡遺留的碎片，小道士還在等她。

紫煙跟在她身後，一點一點落在她肩頭。詭炁漸漸融入她的身體，誰也沒有察覺。

祂真的很好奇所謂“感情”是種什麼東西。祂懷揣着對族人的眷念沉睡，千年後又在遺民的呼喚下醒來。無論過去多久，在每一次需要的時候，祂都可以重新再來，哪怕再次被傷害。

但是，這樣的感情真的是祂的嗎？無法得到回應的感情究竟是一廂情願，還是壓抑幻想？

那個樹妖或許不知，因為她的本體與封印祂的方域疆體在一塊，所以祂能感知她的情緒，她的愛戀。

往前十年的時間裡，祂比她本人都更加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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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天柱的遺址，哪怕過了十年依舊一片荒蕪。這座荒蕪的小島，隻有數不清的石頭，還有一片片焦黑。

她仰頭看那巨大的殘垣，烏黑的表面還有零落的符文，靠近它仍舊會感受到一股劇烈的灼熱。

鮮紅的薄膜覆蓋她全身，她飛身上去，輕輕地貼住殘柱。

她呢喃道：“好燙的溫度，這裡會有你嗎……”

“你有他的的本源之物嗎？不然你很難找到那一片小小的碎片。”

本源之物——

小石榴清醒了過來，冼灼的本源是什麼？他的魂魄，他的元神，他的肉身，這些她都沒有。

個體的本源定義很含糊，對于妖而言，本源可以是本源妖力，或者本體。對于人而言，又因人而異了。

本源。

可是小道士走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

不，也留下東西的，比如那隻錦囊。

“你什麼也沒有啊，那就要費點力氣了。”詭炁用那種平闆空靈的聲音說着遺憾，越聽越空洞。在人間這麼多年，這個非妖非人的東西也不知道學了什麼，還是說毫無長進。

“你什麼都做不了，會拖累我。”

一圈無形的力量蕩開，小石榴冷聲呵斥：“閉嘴。”

紫煙纏繞着她，帶點無辜，“雖然我不會怪你。”

小道士的本源，他的本源。他死得太幹淨了，連灰都沒留下來，怕是他的本源都哺育萬物了……哺育萬物！

她想到了一樣可以等價本源的東西了——他的道，萬物生。

想到這裡，她立即從法囊中召喚出一把漆黑的木劍，那是一把雷擊木，是冼灼的本命劍，也是這個世上最後的“萬物生”。

一柄造型簡單的木劍浮現在她身前，溫順地任由差遣，劍身用符文刻着兩字“蘊慈”，這是天道濯靈留下的痕迹。木劍無刃，瑩潤無芒，不主殺伐，但小石榴知道，這樣一把樸實無華的木劍勝過世間任何神兵利器，尤其對上邪祟，所向披靡。

她看過很多次這把木劍在它主人手中威風凜凜的樣子。

在木劍出來的刹那，彌漫的紫煙變得淺淡，甚至有消散的迹象。詭炁的聲音斷斷續續，“我的封印未解，它克我。”

小石榴握住劍柄，一層鮮紅覆蓋木劍，像是渡上了一層金紅琉璃。至此，詭炁的形體才開始穩住。

萬物生在這裡，她要天地把她的小道士歸還。

她握住木劍，調整氣息，用力地把劍捅進殘存的天柱中！從殘柱中洩露的黑氣在觸及木劍時便被淨化。說到底隻是曾經的天柱，現在留在這裡的隻是還未潰爛的遺骸。

壓抑的黑氣不斷翻湧，她處于中間，鮮紅的妖力将黑氣隔絕。感受到手心屬于萬物生的氣息，她知道，她一定會成功。

因為他曾經許諾過的。

“無論你是誰，你都要喜歡我對我好。”

無論想去哪裡，都要陪着我。

無論我如何任性，都要讓我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