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不急不躁,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一片枯葉打到楊書鳴的臉上,他猛然回神,“我,不太懂。”
他不就是有點兒未老先衰麼?現在的年輕人都熬夜,誰身體沒點兒毛病啊!
“你的未老先衰不是正常的未老先衰。”驚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解釋道,“你隻是張文利的工具,你被他利用了。574檔口的生意比旁人要好太多。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生意好是因為檔口的魚更新鮮。”
“知道!”
“魚為什麼那麼新鮮?”
“知道……”楊書鳴一頓,連連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魚養得好不就新鮮了嗎?”
“養得好?海鮮批發市場那種地方,對于海鮮本就是催命之地。進去之前養得好的,進去之後未必。張文利每天讓你燒符咒,就是用來給他檔口這些魚借命。這些将食之魚本來氣數将盡,借來了命自然活蹦亂跳。跟别家的魚一比,自然是看起來更新鮮,更好吃。”
“借?命?”
這兩個字放在一起,楊書鳴根本聽不懂。
驚烏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捏了一張符咒,展開在楊書鳴的眼前。
“認識嗎?”
這一年多楊書鳴每天都會燒一張,對上面的文字和花紋再熟悉不過,他點了點頭。
“表舅一直跟我說這是表舅媽祖上傳下來的古老的養海魚的儀式,一天都不能斷,否則對店裡的生意不好。他隻有交給我做才放心。”
楊書鳴雖然是個相信科學不封建的好少年,但能很認真地尊重别人家族的信仰。更何況,這信仰關系到人家的生意是否紅火。
“這符咒是你每天燒的。”驚烏放慢了語速,“所以那些魚,借的都是你的命。按照體檢報告顯示,你已經被借走了至少六年的壽命。”
楊書鳴眼睜睜看着驚烏吹了一口氣,符咒輕輕擺動,無風自燃。
他面上的表情僵住了,後背爬上細密的寒意。
“所以,任何東西都是明碼标價的。張文利供你上大學,給你安排工作,是因為想借你的命。來養他的魚。”
楊書鳴眼睜睜看着符咒化成了灰燼。他就算相信科學,也扛不住玄學在他面前這樣舞。
但他想不明白,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的命還不如他那些海鮮嗎?”
“供養好了能生财。換句話說,他這些年的财運,都是用你的命養出來的。不是你的命不如他的那些海鮮,而是你的命在他看來也許就不是命。是他明碼标價,哦不,是他壓價換來的财路。相對于他這些年賺到的錢,給你的那些并不算什麼。”
“我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表舅……我表舅對我一直特别好。我低血糖他換着糖給我買,幾乎每天櫃台抽屜裡的糖都滿滿當當……”
驚烏點了點頭,“對,抽屜裡的符咒也滿滿當當。”
“……”
紮心了。
“還有,如果我沒猜錯,環海路海鮮便利店的供氧機從來都不關吧?”
“……是。”
“因為那樣能保證你的命等最大化利用。知道你為什麼做海鮮好吃嗎?不是因為你拿手,你有天賦,而是因為那些你處理的海鮮帶着你的生命裡年輕的生氣。這麼說吧,這就跟唐僧肉好吃是一個道理的。”
“……”
楊書鳴聽得想吐。
“你知道張文利現在在哪嗎?”驚烏歪頭看向他,“他在恒山市刑警隊的派出所。他是西陸車禍時的司機,西陸的車禍,很有可能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楊書鳴張了張嘴。
“為什麼?”
“你的命怕是不夠借了,想借我家西陸的。”
驚烏的面色變得冷冽。
平靜的湖面瞬間起了風,波紋一層層漾了起來。
“楊書鳴,這海鮮檔口可是你的命養起來的,你想不想拿回來?”
楊書鳴渾渾噩噩回了環海路的海鮮便利店。
他看着眼前冰冷的折疊門,沒了打開的勇氣。
陽光很好,照在他身上原本應該是暖洋洋的,這會兒卻像是在他身上撒了一層霜。街上的遊客很多,熱熱鬧鬧的聲音遠去,魚缸裡供氧機“咕嘟咕嘟”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似乎還在繼續沉悶地消耗着他的生命。
不到一天的時間,楊書鳴所認知的世界全部坍塌。
坍塌之下是被埋進無盡的廢墟還是重新長出參天大樹,驚烏給了他選擇,全看他自己怎麼選擇。
楊書鳴給驚烏發了微信。
楊書鳴:【一切照常就可以?】
很久之後,久到楊書鳴以為自己不會收到回複。
驚烏:【一切照常就可以!卧底的最高境界就是忘掉自己是卧底。】
楊書鳴:【……】
驚烏:【在山裡養成的習慣,我不常看手機。以後我會注意的。】
楊書鳴看了很多遍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京無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突然覺得回複什麼都有些蒼白無力,便直接鎖屏結束了對話。
厚重的折疊門被打開,陽光斜斜照進去,魚缸裡“咕嘟咕嘟”冒出來的氧氣泡閃着細碎的冷冽的光。
“書鳴!”
街對面傳來張文利媳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