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泊松陪聞竹挂了三天的吊瓶,晚秋來勢洶洶的流感才滅了勢頭,但病去如抽絲,她又咳嗽又流鼻涕地度過了期中考試,十來天後才好得差不多。
半個月後的周日,聞竹和李泊松在出發前早早收拾好了并不多的行李。聞竹莫名地興奮,不到五點半就睜開了安靜,簡直比上學時還勤快。她醒後就沒再睡着,坐在書桌前刷了一套題,這才去洗漱。
衛生間明亮的燈光讓她眼下的烏黑無處遁形。聞竹歎了口氣,一邊覺得自己沒出息,一邊溜進陳青的房間去偷用她的“貴婦”遮瑕。
通過安檢進入高鐵站後,李泊松擡頭看着大屏上的車輛信息,和聞竹一起乘扶梯到二樓。站在他旁邊的聞竹打了今天的第n個哈欠,引得他側頭去看。
“怎麼困成這樣?”他好笑道,“難道是因為要出去玩太興奮?”
“……”一下子就被他說中了心事,聞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隻漂亮地瞪了他一眼,沒回話。
她不回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感冒雖說是好了,但嗓子不知道怎麼回事,遲遲不好,昨天嚴重到話都說不出來。今天嘗試着交流兩句,能說話了,但還是啞。
李泊松替她的嗓子着想,話說得也沒有平時那麼多了,聞竹身邊的李泊松突然變成了啞巴版的,她自己竟然有些不習慣。
大屏上的車次信息已經從“候車”更新成了“檢票中”,聞竹想先去下衛生間,因為嗓子像在被刀片割一樣疼,于是沒說話,拍了拍李泊松的胳膊,在他看過來後擡手朝衛生間的方向指了下。
聞竹在衛生間出來後走了幾步,一眼就看到了李泊松的身影。
這人等車就是等車,什麼都沒做,雙手插在黑色沖鋒衣的兜裡,靠在椅背上看着遠處滾動的大屏。聞竹發現他頭發好像長了些,垂眸的時候落在額前,看起來好像等着拍雜志封面的男模。
李泊松大概能察覺到她的視線,在她快走到身邊時就擡起了頭。
兩人沒有行李箱,他單肩背着自己的包,拎着聞竹的包起身,問她帶藥了嗎。聞竹點頭。他又問吃藥了嗎,聞竹的動作頓了頓,摘掉口罩,擰開礦泉水,效率很高地在他面前拿出藥吃掉。
“我就知道……”看到這情景,李泊松轉而無奈道:“我們今天都要這麼交流麼?”
聞竹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他就把手搭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嗓子疼就别說話了,這個給你。”
“嗯?”聞竹沒開口,嗓子眼裡發出這麼個單音節,眼神明顯帶上了點疑惑,“你……?”
後邊的話含糊得聽不清了。
李泊松失笑:“沒有,不是随身帶的,喏,那兒有家藥店。”
聞竹的眼神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歪頭給李泊松比了個大拇指,而後接過他遞到手裡的含片。西瓜霜,粉色包裝,聞竹拆開,把一袋中的兩粒都扔進嘴裡。
有了含片之後嗓子舒服很多,聞竹在家裡的微信群發了一張照片,表示自己已經在高鐵站了。陳青問她:沒有忘記吃藥吧?
聞竹說吃了吃了。
她回複得很及時,還說了兩遍,頗有些笃定中透露着點驕傲的意思。
回了消息後,她伸手摸了下兜,除了剛才李泊松給的那盒含片外什麼都沒有,她把手裡放在腿上,又去翻找另一個,另一個空空如也。聞竹終于開口了,他問李泊松:“你看到我的身份證了嗎?”
剛剛進站還刷了,現在不知道哪裡去了。
李泊松垂了下眼,把手伸進自己的兜裡,用食指和中指閑閑地抽出一張身份證,他一看,正巧就是聞竹的。這身份證應該是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拍的,那時候比現在更稚嫩一些,很可愛。
“你去衛生間的時候和包一起塞給我的。”
聞竹恍然想起來了,“哦”了聲。
李泊松覺得在感冒的影響下聞竹的反應好像慢了點,挺好玩的。他又想,但還是别再感冒了,臉色都變差了。
-
李泊松上車後确認了一下座位号,把兩個人的包放在座位附近的行李架上。他們兩個坐是車廂最後邊,李泊松知道聞竹喜歡靠窗的地方,把A座讓給她。
在感冒藥的副作用下,聞竹有點困,看了會兒窗外眼皮就漸漸沉了起來。李泊松正拿着濕巾擦他們兩個面前的小桌闆,高鐵上照例開始播報通知,她看着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因為視覺暫留在視網膜上留下秋冬之交的剪影。
幾分鐘後,高鐵駛入山下的隧道,聞竹用手支着頭,靠着車窗昏昏欲睡,但有時候是越困越睡不着的。手機響了兩聲,她拿出來看,是曲思嘉的消息,聞竹用高鐵上并不順暢的網速和她艱難地聊了幾句。
屏幕上突然彈出系統提示,“不是你的AirPods”,她面無表情地叉掉繼續聊,之後沒過幾秒又彈出來。再一再二還有再三,聞竹瞥了旁邊的李泊松一眼,無語又很真誠地問他:“你是太閑了嗎?”
“啊,”李泊松頗為抱歉地笑了下,聽話地把耳機扔回兜裡。“好像是有點無聊,你不補覺麼?”
聞竹沒說話,就看着他的眼睛。
李泊松和她對視幾秒就把臉錯開了,他現在沒法長時間地看着聞竹的眼睛,也不敢讓聞竹看進他的眼底。
他這邊春心蕩漾,聞竹心裡想的卻和他完全不同,她像變魔術似的從自己的大衣兜裡抽出了一支黑筆遞過去,朝李泊松擡了下下巴:“那你默寫吧,《赤壁賦》。”
話剛說完,李泊松看到聞竹伸手抽出了前邊放着的清潔袋。
“……”他簡直目瞪口呆,最後卻隻問:“為什麼又是《赤壁賦》?”
“嗯?”其實是因為聞竹自己喜歡這篇,但她不說,胡扯道:“馬上第三次月考了,我幫你壓題啊。”
明明期中剛考完。
“行。”不管她的理由是什麼,李泊松都全盤接受。“你安心睡吧。”他拔開筆蓋,把遒勁潇灑的三個大字寫在白色紙袋的最上邊。剛寫了三個字,他就轉頭問聞竹:“你睡多久啊,聞老師,這一篇幾分鐘就寫完了,再留點作業?”
聞竹心說你演起來還沒完了,她剛把自己的羊毛圍巾搭在腿上,聞言随口敷衍道:“那你就慢點寫,我睡了。”
之後人雖然不再說話了,表情卻仿佛挂上了“勿擾”的牌子。
大概是時間太早,高鐵車廂裡雖然閑座不多,卻很清淨,李泊松聽話地把赤壁賦從頭到尾默寫了一遍,寫到最後一句“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時,他問聞竹:“你睡着了麼?”
聞竹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