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雲搖了搖頭:“我不出去了,長居塔内二十載,外面千變萬化,我已沒有心氣再去面對,再說我從小習醫,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又業已立誓不再行醫,還不如繼續留在塔内,為天下蒼生再盡最後一點力了。”
是啊,祈甯村出事時,趙青雲已經二十多歲,在塔裡又待了二十年,四十多歲于古人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個老人了。
“生平唯有一憾,便是沒辦法為諸位父老鄉親報仇,”他左右扭頭看了看村民們,“醫道亦會變成殺道,我幼時便在師傅面前發誓隻救人不殺人,但師傅都走了這麼多年,我有沒有違誓他也不知道,主要還是我無能,我深知自己有幾斤幾兩,靠我報仇,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做到,所以實在對不住鄉親們了。”
承認自己的“弱小”和平凡本身就是一種勇氣,葉聲覺得趙青雲一點也不懦弱和無能,他的所作所為也沒什麼問題,人這一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報不了仇,卻以自己的壽命為代價滋養村民們的魂魄也挺好的,沒有哪裡可以指摘的。
本來錯就不在他,他作為唯一幸存的受害者,擔不住也不該擔那麼多别人之過造就的痛苦,誰犯的錯,誰就該受到懲罰,這才叫公平!
葉聲看向徐行北道:“徐少俠,我有事想要獨自請教趙大夫,可否麻煩你回避一下。”
徐行北面露疑惑,看了看葉聲和趙青雲一眼,點了點頭走到了外室。
見徐行北走開了,葉聲猛地在趙青雲面前跪下道:“勞煩趙大夫傳授在下以養魂之術,在下願為趙大夫報仇雪恨!”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走向,趙青雲都愣了片刻,一邊伸手來攙扶她一邊問道:“你為何要學這養魂之術?”
問完他又覺得後悔,既是要養魂,定然是有不舍之人要離世,人呐,總會與别人産生交集,有了牽絆便生不舍。
葉聲不覺得他這一問多餘和冒犯,有求于人自然該真誠一些,隻是她情況特殊不能和盤托出:“我有一個朋友,她生來攜病,先天不足,大夫曾言她活不過十五歲,所以我想留她在這世上再活長久一些。”
“雖說人這一輩子就是向死而生,生命的最後都是死亡,但從一降世就什麼都做不了,隻為等待死亡,什麼夢想,什麼夙願,都無實現的可能,實在……實在太不公平了。”
說到此,葉聲已經帶着哭腔了,可是她硬生生忍住沒有讓眼淚落下來:“求趙大夫幫我。”
“這,”趙青雲猶豫不決,“此養魂之術乃是常清山白長老所授,早年我郁郁寡歡,痛不欲生,猶如活死人一般,白長老于是授我此法,說是以我壽命為代價,可固亡靈魂魄,二十年壽命換兩載存世,也就是說我身後的鄉親們還能以魂軀在這世上留存兩年。”
趙青雲語重心長道:“隻有兩年呐,這兩年他們觸碰不到活人,不能在白天現世,委屈萬分的過了這兩年,到最後他們還是會走的。”
“孩子雖然我或許不夠資格說這話,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珍惜身邊還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那個朋友,人總要經曆生老病死,與其受盡病痛煎熬,早日解脫未嘗不是件好事,隻要你不忘記,他便永遠活在你心中。”
若那個朋友,是她自己呢?她滿心的遺憾,如何得以解脫。
葉聲深吸了一口氣道:“趙大夫所言,我何嘗不知,隻是命若琴弦,總該折騰掙紮幾回,才不枉這世上走一遭。”
趙青雲歎罷一口氣:“孩子,養魂之術會折你壽數,要你帶着他人的那一份一起活,你也願意嗎?”
熱淚終于還是落了下來,葉聲難過得心如刀絞,她不是要為别人養魂之人,她是需要别人幫她養魂的那個,隻是放眼活過的兩個世界,生時的孤兒,現在的異世孤魂,又有誰願意付出折損壽命的代價,幫她多活幾天呢?
“我願意,”葉聲擡起頭想讓趙青雲明白她的決心,奈何淚如泉湧,雙眼迷蒙,一如她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她看不清趙青雲的眼睛,“我願意!”
趙青雲被她身上圍繞着的悲怆給感染,村民們被屠那一晚,他也如她現在一般絕望痛苦:“本來想說你是常清山弟子可以直接向白長老請教,但此法于你們修道之人而信,到底算是違逆自然,白長老恐不會告訴你,所以我親自将此法傳授于你。”
“隻是,我還是想提醒你,莫要輕易動用此法,因為一旦用了便要對你那個朋友負責,莫給了他希望,卻又後悔了。”
“好!趙大夫我先前說到的便會做到,我會替你們找到那人報仇的,”葉聲對他身邊站着哭而無淚的衆村民道,“諸位大爺大娘、叔伯姑姨,趙大夫用二十年壽命為你們養魂,還是莫要辜負他的苦心宥于仇恨,你們出塔後就用這兩年,去看看你們還活着的親人,去做你們生前最想做的事,實現你們尚未實現的夢想吧……”
衆鬼齊哭,為葉聲的這番話,也為二十多年背負仇恨而活、折損二十多年壽命的趙青雲,還為死前的他們自己。
葉聲舉起右手,豎起掌中三指,十分堅定地朗聲承諾道:“我,葉聲,在此立誓,此生定為祈甯村衆人尋得仇人報仇雪恨,仇人生,葉聲必取其頭顱祭奠諸位,仇人死,葉聲必掘其墳墓,焚骨塑相,教他長跪諸位墓前!”
“若違此誓,便叫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