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诩不是一個溫和的人,而他那少得可憐的耐心幾乎全部留給了陳昭。
此刻他的心跳加快,太陽穴處的青筋微微跳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隻有自己清楚他已經站在爆發邊緣。
然而就在他真正動怒的刹那,男生猶豫了會,還是回撥了過來。
他的語氣生硬,聽得蔣琛忍不住想笑,明明早上還和自己手牽手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現在就像面對嫌疑犯似的,戒備又警惕,好讓他傷心。
陳昭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他愛聽的,他索性什麼也不聽,自顧自地扮着可憐,卻在電話另一頭眼底含笑,仿佛生病了就不用再披上謙卑溫良的人皮,任由惡劣因子浮現,激起他骨子裡的乖張。
“我發高燒了……很難受。”
“沒有人願意管我,醫生也不會理睬我,除了你……”
“可以讓我見見你嗎?嗯……我沒有意識不清,我隻是想你了。”
他的語調拉得悠長而緩慢,不自覺帶上幾分缱绻的懇求,仿佛是上位者難得的低頭與退讓。
電話嘟嘟了兩聲後再次被挂斷,蔣琛眨了眨眼,緩緩放下手機。
沒過多久,他便敲響了門,門被緩緩推開,露出了陳昭那雙略帶怯意的眼和憂愁的面龐。
真可愛,真可憐。
他現在死了都不留遺憾了。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直白,陳昭有好一會不敢擡頭與他對視。男生張張嘴又閉上,謹慎地遞給他一個未拆封的口罩。
他本以為蔣琛會跟上來,可走出幾步回頭望,卻發現對方仍站在原地靜靜凝視着自己。頭頂暖光燈傾灑的緣故,襯得那人的表情格外深邃癡迷。
陳昭看着他,不自覺瑟縮了一下,遲疑片刻後才轉身折返,勾起他的尾指向裡走去。
直到内心的聲音洩露,陳昭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把蔣琛看得過于簡單。對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深信不疑,但……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呢?
經過客廳時,蔣琛不易察覺地停頓了下,陳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牆上懸挂的全家福中三人笑容各不相同。
仿佛在笨拙地證明自己沒有被遺忘,陳昭漏洞百出地解釋:“我當時去補習班了。”
蔣琛對此并未多言,任由男生牽着自己走進那狹小的房間。
所謂的房間不過是拿雜物間改造而成,在這樣逼仄的空間裡,陳昭僅有一張床墊、一個用來存放衣物的收納箱,以及一張他自己購置的二手矮桌。
牆上黴迹斑駁,漆皮也大片脫落,白熾燈忽明忽暗,大概壞了又壞,修了又修。
陳昭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的神情,見那人不曾流露出任何嫌棄或同情之意才稍稍松了口氣。
好在蔣琛過來之前服用了退燒藥,否則這種情況他也隻能把人送往醫院。
至于衣服的問題倒是好解決,之前他為了圖便宜,去批發市場買了一套十元睡衣,結果帶回家後才發現尺寸大得離譜,等自己跑回去找商家理論,對方卻早已賣完貨品溜之大吉。
陳昭輕歎了口氣,留意着門内的動靜,直到換衣服的窸窣聲漸漸平息,他才推開門将浸濕的涼毛巾敷在對方額頭上。
正準備起身再倒杯熱水,蔣琛卻在這時微微睜開眼睛,用側臉輕蹭了蹭他的手背,聲音低啞道:“不用照顧我,一起休息吧。”
或許是顧慮陳昭會多心,以為過來的目的隻是為了讓他照顧自己,然而陳昭抿了抿唇,滿腦子的藍顔禍水禍國殃民。
他沒忍住伸手撫平對方蹙起的眉頭,輕聲道:“我隻是倒杯水,其它哪也不去。”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對方都燒得神志不清胡言亂語了,偏偏力氣還這麼大,逞強不去醫院,可憐兮兮請求見他。
難道隻是因為自己在醫院那會表現得過于生氣嗎?
但無論蔣琛是通過什麼手段猜透他的心思,他都有一種被剝光外衣、赤身裸-體站在那人面前的窘迫之感,這讓他尤為不适,所以連帶着埋怨蔣琛拆穿他僞裝外表下的可悲陰暗面。
不至于生氣,卻也羞憤與自卑。
即便是最強悍的人,沉睡後也會卸下所有鋒芒。熟睡中的蔣琛顯得格外溫順,像一隻放松警惕、任人撫摸的大型犬。陳昭緩緩靠近,仔細端詳他的面龐。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留下一絲微癢。當手指探入衣擺下方時,他擡眸看了一眼蔣琛,見對方沒有絲毫蘇醒的迹象,他才輕輕掀開了衣服,食指沿着青紫交錯的傷痕緩緩上移,最終停留在一個顔色比周圍皮膚更深、更為顯眼的圓形疤痕上。
好燙。他的心中模糊想到。
一直萦繞在心頭的疑惑終于得到解答,陳昭卻轉過頭,陷入了良久沉默。他重新蜷縮進蔣琛溫暖的懷抱——這張床墊太過狹窄,他别無選擇。
聽着耳邊那人低沉的呢喃,陳昭眼前漸漸模糊,不久後也沉入了夢鄉。隻是意識模糊間他好像聽到蔣琛在說什麼拍照,挂滿整棟别墅的牆。
他斷斷續續地想,那場面肯定相當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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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昨晚,關系卻在無形之中更加親密。
陳昭去上學,蔣琛則在大病初愈後抽空回了趟公司。經過一番權衡,蔣川恒最終接受了他的提議,但對于他的怨恨并未因此煙消雲散。
他瞥了那人一眼,語氣中帶着一絲嘲諷,“你最好祈禱自己永遠不會翻船,否則一旦落敗,恐怕連骨頭都會被啃得一幹二淨。”
蔣琛聽後也不惱,笑了笑,恭敬地接受教誨,“我會記住的,父親。”
蔣川恒冷哼一聲,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雨,街上積了不少小水窪,稍有不慎便會濺起一片泥濘。
蔣琛面無波瀾地伫立在落地窗前,俯視着這座城市的全貌,将繁華背後的衰敗、生機之下的枯骨盡收眼底。
也是這一刻,他更加明确自己的内心所求。
辦公室的電話被自動接通,行政前台甜美的聲音響起,她稍作斟酌後道:
“蔣總,有位名叫莊紅蓮的女士自稱與您相識,并表示有一個項目您一定會感興趣,請問是直接請她離開,還是安排秘書與其預約時間呢……”
在撥打電話之前,行政前台對這位女士與蔣總的關系始終持懷疑态度。畢竟想與蔣氏合作的人無時無刻不再各種場合湧現,而她的職責正是篩選出不入流的投資提案,防止它們被遞交至高層。
然而就在她準備挂斷電話拒絕這位女士的請求時,電話那邊卻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那人語調緩慢道:“不用了,直接請她進來吧。”
魚兒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