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有些理解柴爺爺為什麼會聽大狗的話了。
聽了古峰的話,我自己的腳也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他聲音不大,既不低沉也不昂揚,卻有一種令人信服進而聽從的特質。
這種特質一旦抓住某個猶豫不決且心有疑慮的人,會像寄生蟲一樣鑽進身體大量繁殖。放在古代,他絕對可以做一個合格的使臣,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的腳步很慢很輕,一邊走一邊看着站在他身後的古時雲,和另外兩位身穿運動服的保镖。
他們身上有顯而易見的傷痕,一個人手腕上有疤,另一個右手小指斷了一截。除此之外還有個保姆抱着衣服站在一邊,她隻看古家的人不看我。
待會我要是說錯話,這幾人會不會把我扔進海裡喂魚?
我退堂鼓打得震天響,在離古峰幾步遠的位置停下,鉗住心底的恐懼,裝作受寵若驚地套近乎:“古……爺爺,聽說您要見我?”
他聽到這個稱呼笑彎了眼睛:“有兩個孫子孫女就夠了,我可不想多添一個。”
他的口音我很熟悉,卻沒覺得親切,反而感到裡面藏着殺人不見血的刀鋒。
“那我怎麼稱呼您?”我斟酌用詞。人心難測海水難量,有時候微末的字句都能種下禍根。
“你就叫他古老爺子吧,大家都這麼叫。”古時雲說。
我點點頭,從嗓子擠出一種令自己惡心的腔調:“古老爺子,您找我什麼事?”
古峰被皺紋侵占的眼皮稍稍擡了擡,眼珠有點渾濁了,正好遮住他的喜怒哀樂,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聽說你和小葉很熟?”
“葉丹青?”我腦子飛快地轉着,他不是為了外婆的事找我,而是為了葉丹青的事,“我和她是朋友。”
“是嗎?”古峰笑起來,“我聽小楠說,你去過小葉住的酒店?”
“是去過幾次。”
“冒昧地問一下,你和小葉是怎麼認識的?”
我咽了咽口水,說:“通過杜靈犀認識的。”
“靈犀……那孩子朋友确實很多,不像小靈。”古峰自語了一會,又對我說,“你還去公司找過小葉,是嗎?”
我很不耐煩,真想沖他大吼關你屁事。但我怕被扔下船,所以還是盡力編瞎話:“去過,想找她吃飯,結果她沒在。”
古峰沒說話,他越不說話我越心慌,琢磨是不是剛才的回答并沒有令他滿意。
我打了個冷戰,抱起胳膊假裝有點冷,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上被海風吹出的堅硬死皮,問道:“我可以回去了嗎?”
“方小姐是哪裡人?”
“深圳人。”我說,反正身份證上的地址是深圳,不算說謊。
“聽口音不像。”
“我父母是北方人。”
“那你怎麼到上海了?”
“本來是找同學玩,後來就想看看這邊有沒有合适的工作機會。”我笑容燦爛,“您的公司要是有合适的崗位也可以找我,我會編程,學過……”
古峰舉手打斷我:“方小姐住上海哪裡?”
幹涸的嘴唇經我一舔更要裂開,我回答:“住在朋友那,一個老破小合租房。”
古峰還想再問,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甜甜的“外公”。古靈小跑着沖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胳膊。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一點變數都叫人揪心。我搞不清古靈是敵是友,萬一她跟古峰告狀,我還是沒有好果子吃。
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也許今天真的不該來,要是真把我套麻袋扔下水,我現在是不是該大喊,把人都喊來?
“外公你們怎麼在這?方檸也在。”古靈像變了個人,杜靈犀家那個頤指氣使的形象煙消雲散,現在隻是個向長輩撒嬌的乖巧小姑娘。
“我在這望風,很久沒看海了。”古峰漫不經心地望望海面。幾隻海鷗仍在頭頂飛翔,叫聲在傍晚的海面上愈發悠遠。
“你怎麼照顧外公的,這麼大風也不給蓋件衣服!”古靈眉毛一蹙,朝保姆叫道。
保姆立刻把手裡抱着的衣服蓋在古峰腿上,古峰極不耐煩地揚揚手把她推開。
“你也認識方小姐?”他看看古靈又看看我。
古靈甜美地笑着:“當然了,我們經常去靈犀家打遊戲呢,她家的記錄都是方檸破的。她可厲害了!”
我的眼珠鄙夷轉向她,她伸手在我小臂上一擰,我連忙眉開眼笑,說:“過獎了,都是她們讓我。”
“好吧,你們年輕人的娛樂我搞不懂。”說着,古峰終于又轉過身去面朝大海。
古時雲做了個手勢,古靈說了一句我們先進去了,就帶着我跑路,邊跑邊笑裝作我們非常要好的樣子。
進了船艙,她馬上松開我。我撞在牆上,聽她質問:“你沒亂說話吧?”
“我才不會亂說!”我拽拽發皺的袖子,心有餘悸,沒想到古靈居然會幫我解圍。
“要是被他們知道你和葉丹青的關系,你死定了!”
“我和她現在已經沒關系了。”
古靈冷笑:“沒關系了她還來找你?”
我一擡頭,撞見葉丹青正急匆匆往我們這邊跑。
“葉丹青,連你自己的人都管不了,還有什麼本事啊?”古靈觀戲似的看着我們之間的尴尬氣氛。
我急忙抱拳對古靈說:“多謝古大俠救命之恩,小的沒齒難忘!今後一定效犬馬之勞,聽憑大俠差遣。”
古靈白眼要翻到後腦勺,丢下一句“神經病”,就拖着驕傲的裙擺走了。她一離開,葉丹青就抓住我,帶我回到她的房間,從頭到腳地檢查,确保我完整無缺,一根頭發絲也沒丢。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去找他的嗎!”葉丹青怒氣沖沖,把我的手腕扭得生疼。
我甩開她,說:“是他找我的!”
她怔了一下,問:“他找你?他為什麼找你?”
“他想知道我和你的關系。”
“你怎麼說?”
“裝傻充楞、打馬虎眼呗,反正我們也……”我及時住口,看向牆角。
葉丹青狠狠抓了抓頭發,幾次欲言又止。看着她紅得像兔子的眼睛,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害怕,剛才她一定找我找瘋了。
“我沒事,不要擔心了。”我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