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墳?”葉丹青重複了一遍,“挖誰的墳?”
“外婆的墳。”
在這個提倡火葬的時代,外婆卻是土葬的。這是個秘密,被人知道了要挨批評。但這是外婆的遺願,她不願意被燒成灰,隻想回歸山林。
自殺前外婆留了一行遺書,說自己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生活,于是選擇結束生命,不用為她惋惜,她唯一的要求是把自己完整地埋在山上:我不要葬禮,不要棺材,也不要用火燒我。
為了安葬的事家裡又吵翻了天。一派堅決反對,包括大姨小舅,他們在外婆走的當天就着手聯系殡儀館。另一派是堅決支持,隻有我。除此之外還有中立派,是我媽,她一向無所謂。
吵了兩三天,最後外公一拍闆,說遵照外婆遺願,但棺材還是要的,因為外婆跳樓時頭先着地,死狀令人不忍。我們找來柴爺爺,托他在山上選個隐蔽地方将外婆埋了。
這兩年每個忌日我獨自上山,在埋着外婆的那棵樹下坐一會,和她說說話。當年覆蓋棺材的黃土已經長出了野草,和周圍連成一片,如果不是那棵樹上訂着一塊鐵闆作為記号,我一時間恐怕也難以分清。
既然要挖墳,就得有趁手的工具。
大半夜,我和葉丹青打着手電悄聲下樓。在單元門的入口那裡有一間公共地下室,從前是給住戶放雜物用的。
小時候我的一輛兒童自行車就放在那,還有樓上鄰居的木闆床、對門鄰居不要的衣櫃,我依稀記得,過去外婆在樓下的花壇裡鏟土用的鐵鍬也放在了地下室。
這扇門恐怕很多年沒人打開了,鑰匙插進去發澀,所幸我提前上了潤滑油,順利地開了門。
一條灰突突的水泥台階出現在面前,幹爽的灰塵撲面而來,我一手掩鼻,一手舉着手電,帶着葉丹青慢慢走下去。
灰塵厚得像地毯,鞋底花紋踩出幾搓小土堆。地下室雜物很多,木闆鐵闆橫了滿地,不知道哪年放進來的,放它們進來的人估計也早就搬走了。
在一個小間的角落,我找到了被兒童自行車壓在底下的鐵鍬,我們費力地将它拖出來,差點變成兩個土俑。
除了鐵鍬,我家陽台上的花盆裡還有一把小鏟子。早上我把它們一一放後備箱,和葉丹青向草原進發。
由于時間倉促,我沒有向邢雲借車,隻能開着二手破車在國道上颠簸。景區已經營業,早起的遊客排成長隊進停車場,我們等了四十分鐘才緩緩通行,進入無人地帶。
沿途風景美不勝收,今年雨水好,草肥水美。葉丹青放下車窗,不停拍照。
我們的目的地是草原深處的馬場,開馬場的是我高中同學吉日。由于馬場位置比較偏,少有人來,來的都是經過熟人介紹、口口相傳的老顧客。
剛回老家那年,我花了一筆積蓄在吉日這買了一匹棗紅馬,讓他好生幫我養着。那時還是匹小馬駒,現在已經膘肥體壯,蛻變成一匹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
它還認識我,頭抵住我的肩膀,溫和的眼睛看向我。
我讓吉日幫葉丹青也找了一匹馬,又把鐵鍬和其他進山需要的東西打了個包裹,吊在馬背上。我們要從這裡騎馬先去找柴爺爺,然後再上山。
出乎我意料的是,葉丹青會騎馬,而且騎得還不錯。
布蘭森一家在英國有自己的莊園,裡面有馬場,還雇了專業人士飼養訓練,奧利維亞就是馬術運動員。每年夏天他們都會到莊園度假,維克托帶他們在周圍的林子裡騎馬。
“我第一次騎馬是硬着頭上的,”葉丹青穩穩地坐在馬背上,“沒人教我,他們也不等我,自己聊着天走了。我不想被他們小看,不然詹姆斯和奧利維亞又會把我當笑料,所以想着大不了摔死,就跨到馬上追趕他們。”
“最後追上了嗎?”我問。
“沒有,”她笑笑,“那馬不怎麼聽話,跑了一半就慢下來吃草。我也不敢下馬,最後差點在樹林裡迷路,還是艾瑪出來找我回去的。回去之後維克托責備我怎麼這麼蠢,詹姆斯和奧利維亞看着我偷笑,隻有詹妮弗幫我說話,但也隻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
艾瑪是維克托最小的女兒,詹妮弗是維克托的妻子。
葉丹青接着說:“我不甘心,所以每天都偷偷騎馬,自己摸索出了規律,後來也能騎得和他們一樣快了。”
“是嗎?那我們來比比?”我一拉缰繩,棗紅馬立刻撒開蹄子向遠方跑去。
我們像牧民一樣奔馳在無垠的草原上,天地相連,沒有任何阻礙,耳畔隻有自由的風聲。
跑了一會,我們下來讓馬喝水。有人騎摩托車經過,多是以前的牧民,現在退牧還草,他們夏天都跑去景區做工,閑時才開車到草原上跑跑。
我和葉丹青靠在一起坐下,出發時天很晴,這會來了些雲,帶來涼意。她今天看起來格外開心,話也比平時多。可能久在樊籠裡,難得暢快,這也是我邀請她來的原因。
騎馬涉過河水,地勢漸漸隆起。草原被我們丢在身後,眼前是越來越高的山丘。
柴爺爺的賽罕村就在山腳下,也是上山的必經之路。村裡年輕人都進城了,又把老人接去同住,唯獨柴爺爺不肯走,守着他的□□,還做着獵人夢。
禁獵時,柴爺爺交了槍,隻留下一把□□死活不肯交,誰來都不好使。這事在獵民中鬧得沸沸揚揚,獲得不少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