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醒了,昨夜好像刮了風,讓我在熟睡中也晃晃悠悠,攪得夢都碎了。
早晨拉開窗簾,就看到平靜無波的碧藍色海面,海岸的輪廓在遠處若隐若現。遊輪附近還有其他幾艘船,有漁民下網,網上結着晶亮的水珠。
洗漱完我走上甲闆,海上送來涼爽的風,伴着海鷗鳴叫,開啟夏日晴朗的一天。
早起的人都在望風,運動達人繞船跑步,其中就有肖燃。她對我點點頭,從我身邊跑走,身後跟着氣喘籲籲的杜靈犀。
段培俊和古楠也在,看樣子也是剛結束運動,每人脖子上一條白色毛巾,手中拿着喝到一半的運動飲料。
段培俊向我點點頭,向我道了聲早安。而古楠臉色不大好,目不斜視地看着海面,對我視若無睹。
在甲闆上吹了一會風,我就收到葉丹青的消息,讓我去她房間。進門時她仍然穿着睡衣,還是我在杜靈犀家見到的那一件。
為我開門後,她又躺回床上,在被子裡伸懶腰。屋裡隻拉着窗紗,透過紗看海面,像藍色的光栅畫。
“你怎麼還賴床?”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角帶淚地說:“不可以嗎?”
我在她對面坐下,她抱着被子的一角趴在靠枕上,說,我叫了早餐,一起吃吧。
她懶散的樣子實在罕見,頭發昨日挽起來,今天打着旋兒掉在臉側。她的眼睛從發絲之間看過來,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海。我猜是看我,因為她大約在笑。
門鈴響了。她說,阿檸,去開門。過了一夜,我已經把我的新昵稱忘了,被她這麼一叫,渾身有如螞蟻在爬。
取來早餐後,她笑着從床上爬起來,披了件披肩,坐在我旁邊。早餐很豐盛,中西合璧,既有她愛的面包黃油,也有我愛的雲吞面。
這樣悠閑的早晨以後都不會再有了吧,我們一邊吃飯一邊看海,出發時的港口在海天交界處慢慢顯出雛形。我們就要靠岸了。
“你真的不要我送你禮物嗎?”我問。
她吞下面包,說:“如果要你送,打算送什麼?”
我不知道,因為她什麼也不缺,她缺的我可能也給不了。
她耐人尋味地看着我,說:“你已經錯過了送禮物的時機。”
我問她什麼時候,她說是昨晚。我覺得她意有所指,是不是在說那個功虧一篑的吻?但她沒再提這件事,隻是低下頭抿了幾口咖啡,臉色平靜如常。
今天是嶄新的,昨天的恩恩怨怨已經沉入昨夜的海域,不再複返。
吃過飯沒多久,船就回到了港口的懷抱。船下黑壓壓站了一排保镖或司機一類的人物,來接船上的貴客。
葉丹青安排人把船上的禮物都送回酒店,她自己開車送我回丁辰家。賓客和她告别,她先給了我車鑰匙,要我去車上等她。
堅實的土地少了船上的微醺感,我跺了幾下腳,快步跑進葉丹青的座駕。隻一晚上沒見,卻覺得隔了十天半個月。
我坐在副駕上,看葉丹青在船下和段培俊說話,她今天換回了我們來時穿的衣服。換衣服時我也在房間,我背對她,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一分鐘有一年那麼長,我數着數,直到聽到“呲呲”兩聲,傳來一陣清爽的香水味。
太陽升得很高了,我們驅車返回市區。路上有些堵,我第一次希望車再多點,這樣我們就可以在車上待久些。我将車窗打開一條縫,越往城裡開,風就越熱,不複海上的清涼。
兩個多小時裡我們很少說話,卻有無數次對視。每次都是我先起頭,她開車時我看,等紅燈時我看,她小聲罵前面那車是豬腦子的時候,我邊笑邊看。
葉丹青本身就算公衆人物,别人的眼光受得太多,早已習慣,是經過火煉的真金。然而面對我的視線,她居然有點不好意思,憋着笑說,别老看我。我說那你也看看我呗,看一次少一次,還不多看看。
我為自己的厚顔無恥感到慚愧。她嘴巴的線條變得嚴肅,說,說點開心的吧。我問你不開心嗎?她歎氣說,别明知故問。
我沒有明知,又何來故問。我想知道,她會為我的離開而難受嗎?這是否說明我在她心裡與别人不同?我妄圖從她臉上找出端倪,就像在尋找問題的題眼。
但葉丹青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思藏得很深,洛陽鏟都未必鏟得出來。她什麼時候都雲淡風輕,好像喝杯水就能立刻将傷心事忘了。
我不再看她,隻定定望着窗外掠過的城市景色。車已經進入市區,人們過着忙碌熱鬧的生活,半上午的陽光淋在身上,溫度蹿升。
其實隻要想明白,我們不過萍水相逢,隻要她夠無情、我夠潇灑,就沒有什麼值得難過。
車停在丁辰家樓下,她跟着我走進樓道。上了半層樓,我說就此告别吧,不用送到家門口,我又不是小孩。
她沒說話,但腳步從善如流地停下了。我本來預備了很多話,但分别在即,我們卻默契地選擇了沉默。沉默也好,沉默很鋒利,足以斬斷任何關系。
我踏上兩級台階,卻聽到她問我,阿檸,我們抱一下吧?
轉身的時候,我看到她微微張開的手臂。我走過去輕輕地和她抱在一起。
這不是熟人間的擁抱,沒有那樣點到為止。也不是朋友間的擁抱,我和丁辰的擁抱遠比它坦蕩。我們的擁抱像一塊咬不斷的牛軋糖。
我對她耳語,葉老師,照顧好自己。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喜歡葉丹青。但用王家衛的話來說,也隻能到喜歡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