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重歸平靜是十五分鐘後了。
這一刻鐘裡,葉丹青皮笑肉不笑地應對古楠詞彙貧乏的贊美,以及夥伴們刻意為之的起哄。古楠大概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連走路也拿腔拿調。
他們散去後,葉丹青面無表情地把花扔回房間。出來後我問她,今天是你生日?她說其實是昨天,但昨天是工作日。
每年,段培俊都會在船上為她舉辦生日宴會,有時七月有時八月,看天氣和葉丹青的時間安排。所以,她确實是今天當之無愧的主角。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過生日?我連禮物都沒準備。”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來了就是禮物。”她對我的态度與對古楠的态度截然相反。這句話讓我很感動,可是我對她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我們一起走出船艙,她穿着高跟鞋不方便,一手挽住我保持平衡。宴會廳在二樓,走到門口時我偷瞄了一眼,裡面座無虛席,都在等待主角到場。
以往都是肖燃和葉丹青一起進去,正中央那一桌目前坐着一女兩男,女人是我之前見過的珠寶設計師薇拉,另外兩個男人一個年輕,一個年長,年輕的就是音樂家段培俊,他今天一身古典的藍絲絨西裝,胸口繡着一朵白色的花。
“你可以進去把肖燃叫出來嗎?你坐在她的位置,她應該和靈犀在一塊。”葉丹青對我說。
我咽了咽口水,緊張地摸着褲子上的口袋。這時候走進去,勢必要穿過目光的槍林彈雨。
葉丹青捋捋我剛弄好的頭發,笑着說:“怎麼了?緊張?”
我不想被她小看,搖頭說沒事,咬着牙走了進去。我的出現果真引起了一些竊竊私語,他們不知道我是誰,有知情者說我是葉丹青帶來的朋友。
沾了這層光,我的身份貌似一下就特殊了起來,于是大模大樣地邁了幾個鐵骨铮铮的步子。肖燃一看我進來就知道怎麼回事,她起身把位置讓給我,自己走了出去。
我剛坐下,對面的人就發出一聲譏笑,說你居然也來了。我沒有心情理會古靈的陰陽怪氣,因為葉丹青已經挽着肖燃的胳膊出現了,她是那樣光彩奪目,像有萬千聚光燈打在她身上。
這下我知道為什麼會有葉丹青和肖燃的绯聞了,她們站在一起的确般配。男人沒有辦法襯托出的葉丹青的氣質,被肖燃幾個微笑襯托得淋漓盡緻。
走在她身邊,葉丹青的所有舉動都别有風情,她們組合起來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甚至大于三、大于五、大于十。
如果今天在她身邊的是我呢?我怏然,心中五味雜陳。
段培俊起身,說感謝大家遠道而來參加葉小姐的生日宴,希望大家今天玩得開心。說完,有幾人起身給葉丹青送禮物,另外的禮物都堆放在宴會廳一角,一座争奇鬥豔的小山。
其中最大的一件用鮮紅的包裝紙包裹,右下角用藝術字寫着一個“古”。想來是古楠送的,他本人也站在葉丹青身邊當護花使者,好像誰靠近她就是罪過。
“這個蛋糕很好吃哦。”杜靈犀夾了一塊蛋糕放在我的盤子裡。
桌上擺滿精緻的下午茶,在我之前,肖燃已經點了薄荷茶,還沒來得及喝就被我叫了出去。我重新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對杜靈犀表示感謝。
古靈對葉丹青那邊的熱鬧冷眼旁觀,時不時冒出冷嘲熱諷,完全察覺不到除我們三人之外的那個女人被她搞得相當不自在。
我落座時那人還對我禮貌微笑,看她面熟得很,吃完蛋糕才想起來她是個挺有名的演員,演過不少人氣角色,隻是戲比人火,所以我一時間沒想起來她是誰。
如果不是看到她,我也不會注意到今天在場有這麼多明星藝人,有人一集通告費六位數,有人演唱會一票難求,被黃牛炒到天價,我居然在這裡見了個遍。可惜我都叫不上名,也不好意思去搭讪,不然怎麼也弄幾張簽名拿回去賣。
杜靈犀對我擠眉弄眼,小聲說,那個誰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隐婚生子但對外宣傳單身的;那個誰是找替身演了百分之八十的戲,卻拿了天價片酬的。她邊說邊指,對自己熟知八卦内情志得意滿。
那些人長得的确出類拔萃,頂着一張張經得起鏡頭挑剔的臉,在人群中争奇鬥豔。他們把葉丹青圍得水洩不通,臉上演習似的預備出一個微笑,等着同她交談,導緻葉丹青進門之後幾乎一直站着,身後的仿佛是個老虎凳,坐也坐不下去。
葉丹青臉上戴着無數層社交面具,厚得完全遮蓋了她原本的模樣。一分鐘裡她切換了好幾種不同的表情,精準地卡住和每個人的關系。
那種表情很像我第一次見到她和古楠在一起時的樣子,我就知道她又在狩獵,在場所有人都是她的獵物。她身上帶着一股向心力,能瞬間扭轉對方的磁場。
毋庸置疑,此刻的葉丹青虛僞至極,她也從來沒對我隐瞞過這一點。但她的虛僞自有用武之地,也不曾把它作為矛頭對準我。
隻是我依然感到她逐漸變得陌生,陌生得像我們第一天相見時那樣。但那時我尚且能和古靈一樣冷眼旁觀,現在卻無法保持平靜。
她不再是我的朋友,而是年輕有為的總裁、珠寶大亨的女兒等等桂冠下的人。為了承載桂冠的重量,虛僞和矯飾這兩樣輕飄飄的東西像流沙一樣灌滿了她。
我隻好努力回想我們私下相處時的樣子,但那個形象被宴會廳裡喧鬧的聲音沖得一幹二淨,隻留下眼前這個披着假笑的陌生人。這種場合,人人都是擰緊的發條鐘,一步也不敢錯。
我擡起頭,碰上古靈的目光。她斜睨葉丹青,對我說,你朋友。我不想理她,低頭用叉子戳着蛋糕,雪白的奶油被我抹成膩子,一層層壓在盤子裡。
過了許久,圍在葉丹青身邊的人才散去。她終于得空坐下喝茶,正想和身邊的段培俊說話,卻發現我在看她。
她猶豫了一下,頭朝外面歪了歪,然後走出宴會廳。我悄無聲息跟了出去,她站在走廊向我招手。
“你叫我?”我問。
她恢複了和我在一起時的神情,嘴唇弧度其實和在屋裡一樣,差别在眼睛,現在她的眼睛也是在笑的。
“蛋糕好吃嗎?”她問。
我有點說不上的難過,頭一扭,說:“挺好吃的。”
其實我壓根沒在意蛋糕的味道。
她捏捏我的臉,說晚上還有生日蛋糕呢。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不知道該落在哪。她的禮服是緊身的,沒有衣袖,也沒有寬松的裙擺。
最後,我的手落在她手裡,我總算有勇氣擡頭看她,她怡然的心情随眼波流動,是我帶給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