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丹青思考了五六秒才恍然大悟,說:“你昨天問我是不是懷疑你,我沒有。那個時候我隻是在思考,我是不是百分百信任你。”
“答案是否定的,對嗎?”我無不失落地問。
她稍稍措辭,說:“方檸,我成長的環境比較複雜,我沒辦法輕易相信一個人。我承認我對你沒有那麼坦誠,但現在開始我試着信任你,好嗎?”
“好吧。”
“你也可以試着信任我。”她又說。
我說我挺信任你的,她卻不怎麼信,揚着眉毛問我,是嗎?其實我并沒說謊,我确實信任她,不然不會告訴她劉衡的事,更不會去救她。但信任和依賴是兩碼事。
現在的葉丹青比在車裡松弛一些,用吸管喝了一口飲料,支着頭問我:“你昨晚幫丁辰處理病毒,是不是以前做過這類工作?”
“怎麼?想招聘我?”
“隻是了解一下。”
我清清嗓子,事到如今也不得不露出廬山真面目。确認隔牆無耳後,我身子靠近,小聲對她講:“我以前當過黑客。”
“黑客?”雖是疑問的語調,但葉丹青好像沒有很意外。
大三大四我做過兩年黑客,每周接幾個國外單子,去香港找家便宜網吧,有時候也自帶電腦,通宵做完,第二天早上再回深圳上課。這件事我對誰都沒講過,包括丁辰。
“怎麼樣,算有誠意吧?”我對葉丹青說。
她問我黑客都做什麼。這業務可就五花八門了,像這次的攻擊網站、植入病毒隻是最普通的,我自己也制作過病毒,還幫人篡改過監控錄像。
葉丹青總算有了點反應,大概覺得我真人不露相,說:“這麼厲害。”
“不過我已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我一聲長歎,埋葬逝去的往昔。
“但是違法。”葉丹青一句話就把我噎住了。
我癟癟嘴,說:“當時年輕嘛。”
當年我擠在煙味熏天的網吧,隔壁遊戲小鬼的吼聲要把房頂掀翻。那時候年輕氣盛,做黑客不過為了挑戰成名的黑客。沒人知道我是誰、我叫什麼、我的樣子,有人追蹤過我,但都沒成功。
我生出一種俠客歸隐的凄涼感,我的生活已經翻過了好幾座山,身邊風景流轉萬千,然而做彩色病毒那哥們兒還在搞他的惡作劇。
我知道他一般都是拿錢辦事,他的病毒花哨但金貴。我問葉丹青知不知道是誰指使黑客攻擊了網站,她咬着嘴巴,眼睛垂下去,說知道。
“如果是機密的話,也可以不告訴我。”我說。
葉丹青臉上生出一個冷笑,說:“隻是無聊的商業競争。”
她望着杯子裡圈圈波紋,問:“你認識那個黑客嗎?攻擊我們網站的那個?”
“算不上認識。”我說。
我剛做黑客那會他已經比較出名了,憑我當時在黑客界的“人脈”,多找幾個人倒是可以搭上話,但現在我那些舊友們早就像老鼠一樣四下流竄,不知道躲在哪個馬甲後了。
“那算了吧。”葉丹青歎氣。
她雖然知道是誰攻擊了網站,但抓不到切實證據,就變得十分被動。現在不僅要對總部有個交待,還要向昨天點進網站的客戶緻歉,并承諾幫他們處理入侵的病毒。
我仍然試探着問她到底是誰,她看了我幾秒鐘,告訴我:“詹姆斯·布蘭森,名義上是我哥哥,負責紐約的公司。”
結合最近聽說的,葉丹青挖走設計師和搶走一部分國際業務的事,這倒也不難理解。隻不過這樣一來,損害的不是整個品牌的臉面嗎?
“他不在乎。”葉丹青說,“除了吃喝玩樂他什麼都不在乎。哦對,他還在乎我是不是要去紐約搶他的生意。”
我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富二代,一個飙豪車、曬成巧克力的狂野北美纨绔子弟。葉丹青說他不僅飙車,還賭博,拉斯維加斯是他第二故鄉。
這樣的人也可以管理公司嗎?我咋舌。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怎麼就沒人看不慣他呢?就因為他是親生的?
葉丹青不願意談這個話題,我也沒敢多問。後來我們又聊了一些我外婆的案子和劉衡的綁架案。
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終于在今天說出了口。為什麼葉丹青在懷疑我是綁架犯同夥的同時,對我的态度依然不錯?
“啊……”她回想一兩個月前的日子,說:“你确實可疑,但我又覺得你不是壞人。如果你真是綁架犯,也是個上當受騙誤入歧途的小女孩。”
我不高興地别了她一眼,我會上當受騙?别開玩笑了。她笑着說:“現在看來,确實是我想錯了,你不騙别人就算好了。”
她又提了一嘴,問我那時候為什麼向她借那本書,她真的以為我是跟蹤狂。我當時也差點覺得自己是,我說,有些事真的太巧了,這某種程度上也算一種緣分吧。
如果不是一連串的巧合,可能我這輩子都不會認識葉丹青,更不會坐在她對面,對她說,幹杯。
今天這頓飯就算我們正式結盟,我非常有儀式感地扳住她的手,和她擊掌三次。我們在這條孤獨的道路上給彼此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然而這條路到底通向何方,我們誰都不知道。
晚上她送我回家時,我問,如果我想采取進一步的調查行動,你會怎樣?那時她已經停在丁辰家樓下,我擡頭望了一眼,樓上亮着燈。
她看着我,對我說,打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