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被人跟蹤,隻不過以往他們都在網絡上追蹤我的足迹,但在他們發現之前,我早已溜之大吉。
現實不同于網絡,跟蹤我的人完全了解我的動向,可同時他自己也有暴露的風險。
在圖書館附近,我發現了那個人的身影。如果不是蹲下系鞋帶時,餘光瞥見身後幾米的地方有個人做賊心虛地躲到樹後,恐怕一天下來我也不會有所察覺。
我是個菜鳥,對方也是。很多時候保镖就是不太成功的健身教練轉行的,偵察和反偵察意識還有待提高。
我專挑人多的地方走,附近大學很多,我混進去完美地融合進學生之中,輕松甩掉了他。
随後我又一次來到圖書館。那本書還沒有歸還,也沒有人來續借。明天就是還書日,我打算開館時到達,在咨詢台前蹲守。
那個撞我外婆的司機一周都沒有接電話,我撥打了咨詢熱線,和接線員說這可能是一家貨運公司的聯系電話,我不記得名字了,能不能幫我查一下。查詢的結果是,沒有貨運公司用這個号碼。
這個叫劉衡的司機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任何人都聯系不到。他的名字不夠獨特,樣貌來自于霍展旗不牢靠的記憶,找這樣一個人就像大海撈針。
幸運的是霍展旗找到了一個上海的戰友,他們以前同在步兵連,是上下鋪。
“老錢天天跟我們吹他在上海有人脈,黑白通吃。”星期一早上霍展旗給我來電話,“不過好久沒聯系了,我問問他能不能幫你找到這個司機。”
第二天他來信兒,說那個叫錢成山的戰友會在這周之内聯系我,在那之前我需要解決圖書館的事。
我在館内逗留了一下午,随便找了幾本小說看。已經沒有空位了,正趕上大學期中考試,放眼望去全是奮筆疾書的學生。
我的大學時代過得有些沉悶,不是泡圖書館,就是在宿舍研究電腦,偶爾寫點靈異小故事,但都沒有發表,隻給丁辰和幾個室友看過。
每個月有一天,我們會到香港玩。丁辰給朋友代購賺點跑腿費,我就去書店找當地的都市傳說來看。
大二之後我去得很頻繁,有時會在香港待一通宵,第二天早上再坐車趕回深圳上課,趕不回去就讓丁辰幫我喊到。那樣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但算一算竟已經七八年過去了。
南方的太陽過于毒辣,很快就透過玻璃把室内曬得悶熱不已。走出圖書館時間還早,我也不想那麼快回去。
盡管已經在杜靈犀家住了一周多,但有時依然不太習慣,感到自己是個入侵者。杜靈犀沉浸在自己的設計世界裡,我回去也是在房間讀書、寫小說、發呆、看孔雀。
春光正好,我便沿着小路漫步,欣賞周圍街景,從洋房花園門前經過。
幾年前我寫過一篇小說,就是以這種房子為背景。主人公是上世紀的鬼魂,一個女孩被人追殺,半夜躲進了這所房子,利用鬼魂巧妙地殺死了敵人。
丁辰問我,為什麼我的小說裡都是打打殺殺、死呀活呀、神啊鬼啊一類的東西,她更喜歡看皆大歡喜的溫馨故事,流動着人與人之間的愛與和平。
“你的小說和你本人的形象完全不符。”她說,“你本人就……還……挺無聊的。”
我确實悶,不怎麼說話。我反問:“那你還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丁辰一臉明媚地說:“跟我做朋友,你就會越來越有趣啦!”
那時我們坐在學校的操場邊上,看着夜跑的人一圈圈從面前經過。我們不理解彼此,但不妨礙關系好。我不過問她經常換男友的事,她也不過問我為什麼天天往香港跑。
看到這些洋樓,我還挺想念她。大學畢業她來上海工作,說那是她夢中的城市,而我進了一家當時如日中天的深圳互聯網公司。雖然相隔兩地,但我們都過着碼農的單調生活。
我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這幾天就聯系她。可我不知道調查什麼時候能結束,又會不會牽扯出更多事情,塵埃落定以前,我決定暫時不打攪丁辰。
路上沒再遇到跟蹤我的人,我想也許現在,這座城市的某個人會收到一條消息,說人跟丢了。
俗話說世事難料、冤家路窄,五分鐘後,我發現我預設的那個人就坐在我的面前。
這是一家街角的咖啡館,紅磚綠瓦的複古洋房,但屋裡卻做歐式裝潢,菜單上鬥大的英文花體字下,才是耗費眼力才能看清的中文。
工作日的下午人不算多,我點了一杯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街對面是高檔住宅區,樓修得氣派,進出車輛價值不菲。相對的,這杯咖啡也不便宜,我決定慢慢地喝,一口一口品嘗它名不副實的價值。
在我喝完第一口放下杯子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人。
葉丹青,她為什麼會在這?
我們之間隔了兩桌,在我之後沒有顧客進來,所以是她先來的。但她并非一個人,她對面坐着一個男人,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背影。
今天的葉丹青和平時不同,她卷了頭發,大卷慵懶随意地披在肩上,嘴唇卻是最生猛的紅色。這種反差直白地告訴對面,她來者不善。
她是狩獵場裡的獵人,狩的是名,獵的是利。俗,但俗得像一團烈焰,芭蕉扇熄不了,連佛祖也得被燒得灰飛煙滅。
遺憾的是,我的手機像素無法完全容納她的美。我三番五次調整取景框,想截掉她對面那人的腦袋。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她發現了我。借此,這張照片出奇地完美。
她朝我走過來,我立刻删掉了照片。她對面的男人回過頭來看我,我認出他就是娛樂公司的老闆古楠。
“你是狗仔嗎?”葉丹青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來。我又聞到了橙香,今天她的香水很濃,卻并不刺鼻。
“不是。”我回答。
“那你偷拍我?”
我自作聰明地把手機遞給她:“你有證據嗎?”
她接過手機,問我:“密碼?”
我說了一串數字,是外婆的生日。她打開相冊翻找,但我已經删掉了。我正得意于自己的機智,她卻舉起手機,問我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