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能如何,人終有改變的一天,萬彥甯不會回來,死去的沈容青也不會再回來,他們早就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可能地逼迫自己去坦然接受這一切,正如往昔每一日的他都在逼迫着那個赤忱少年去成長為世人所需要的模樣那般。
所謂成長,不過是掩去傷疤,親手将自己的過往埋葬。
他想起了浮染,那個心比天高的男人,在辭别故鄉的當日又會想些什麼?
是悔恨嗎?是遺憾嗎?還是說,是不舍呢?
或許三者皆有吧,但蕭望川想,若他是浮染,更多的應該是茫然吧。
從單薄的少年變作臂膀寬闊的青年,成長的序曲本就是青春的葬歌。
他們從自己墳墓後的土堆中爬出,朝向未知的遠方再度行進。
隻是浮染求索的一生已于熊熊烈火中結束,而蕭望川的漫漫長途才隻剛剛開始。
饒是時間好似在心緒的加工下被按下了慢放鍵,但它依舊會迎來一個既定的終點。蕭望川掰着手指頭過完了餘下的半個月,盼星星盼月亮地終于等到了四月初八。
在回歸門派之前萬彥甯已将魔修們的活動區域壓縮到了不周山一帶,布陣典儀正式開始前一周,萬蕭二人左右夾擊,更進一步将他們趕到了以不周山為界其後的蠻荒地帶。
有了四大門派掌教及各派精銳弟子的護法,封魔大印布置的過程比預料中的還要順利不少。
蕭望川抱劍,看着山巅之上謝青的身影,有些許的魂不守舍。
“怎麼了?”覺察到了他的異常,萬彥甯走過來問道,這是她自半月前回門派後第一次主動同蕭望川搭話。
後者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神色恹恹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惆怅。
“沒什麼,隻是在想,今日是我們将魔修封印,那千年後呢,被放逐到不周山外的會是仙門百家嗎?如此景象,世間不知已重複了多少次,可何時才是個頭。”
“管他重來多少次,我盡一刀斬之。”萬彥甯垂眸,用力按了按刀柄。
“今日過後,我要閉關。”
“多久?”
“少說五百年吧,多了......我也說不好。”蕭望川聳聳肩,悻悻地笑笑,朝面前之人伸出了拳頭,“出關後,比一場?”
“幼稚。”萬彥甯僵硬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雖是這般罵道,她卻還是也跟着伸出拳頭來,與那人的拳面輕輕對碰,“到時候打不過可别說是我欺負你。”
“看來真是我坐在門派中理事久了,都叫你忘了誰才是這修真界第一奇才了。”蕭望川倚在粗壯的樹幹上,仰天大笑,斑駁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打在了他高聳的鼻梁上,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這句話落地後,兩人間再度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良久,蕭望川深吸一口氣,佯裝無所在意地提起,“幫我...多照拂着點青雲門......我出關後,不回去了。我要回梁國,混個國師當當,至少我要讓梁國百姓先脫離仙魔兩方去生存,如果我成功了,下一步的計劃就将其推廣到其餘四國。”
“你要與仙門百家為敵。”一針見血的,萬彥甯指出了蕭望川看似輕巧的計劃背後所藏的緻命問題。
五國曆來背靠五大仙門,可以說其本質就是五大仙門于凡間的資源劃分區,主動幹涉他國政事和當面打了其他門派的臉沒有任何區别,更遑論蕭望川是想将凡人與修士進行完全切割,仙門百家斷不會看着他這般做。饒是修士再看不起凡人,但他們同時卻不得不承認,所有的修士也曾是凡人,若是再沒了修行的凡人,那此世間之上也再不會有修士了。
但修士不複存在并不意味着邪魔不會産生。修為高深的修士固然會在其走火入魔後為禍一方,但若凡人們的怨氣累計到一定程度,也會養出一批實力不容小觑的魔修。唯靈氣與怨氣可相生相克,沒有以靈力作戰的修士,又有何人能與魔修為敵?蕭望川此舉無疑是要将修真界往絕路上推。
“我知道。”後者頓了頓,“但我必須要去做這件事。”
“我不同意。”
“所以我說,等我出關後,你我再來比試一場吧。若是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萬彥甯沒想到,方才兩人無意中的戲言,其下竟是蘊含着如此肅殺之意。
感傷之情洶湧而上,堵塞住了她尚未脫口說出的話語。
“你那是什麼表情,怪難看的。”蕭望川生硬地将話題岔開。
“再之後呢,你打算怎麼做,隻要人心中的貪欲不消,怨氣就依舊會源源不斷地生出,沒了修士,你拿什麼保護好凡人?”
“我來。”聞言,那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此後,所有的魔修皆由我一人來殺。沒了修士,世間也再難生大魔,由凡人怨氣結成的魔,隻将由我......”
“自取滅亡的蠢貨。”一語未畢,萬彥甯便就惱怒地打斷了他的後半句話,“說來輕巧,你又如何能保證千萬年後的你不會被魔氣浸染而忘卻初心?此事倘若能成,世上無人會記得你的功績,反之若不能成,那你的名字将會被刻在恥辱柱上,成為修真界仙魔兩方共同的罪人!”
“哈哈......那也總要做了才知道嘛。”蕭望川捏了捏鼻子,漸漸斂去了面上的笑意,“我知道,或許有一日我也會在日複一日的殺戮中逐漸迷失了自我,或許最後會變成魔也說不定,但會與不會總要先做了才能說,總不能因為路途太過艱難就幹脆放棄了吧。更何況,拯救這個世界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後世對我如何評判又關我何事?”
“不會有這麼一日的...至少現在的我不會......”他嗤笑一聲,“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會将自己的存在于此世上抹去,然後從零再次開始。”
“什麼意思,你想怎麼做?”
“我......”
蕭望川剛想解釋,兩人卻于猛然間感到有一異動從不周山巅傳來,于是不約而同地朝那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