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算來最初的兩次見面,你原都是趕來救我的,當然,也有可能隻是巧合,但你可别打斷我,就叫我這麼想,這麼想我心情好。”蕭望川将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眼睛正對着顧淵警告說。
“第三次見面是在風月樓,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放着好好的大梁國師不做,千裡迢迢地跑到那地方做什麼,總不能是找風流快活去,但不論你是出于什麼目的,咱倆算是又撞上了。”
有一個詞猛然在蕭望川的腦海中閃過,他的腳步停了一瞬,而後欣喜地拉着顧淵說道,“顧兄,古人有雲:‘事不過三’,我們卻是三天兩頭就能撞見一回,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
卻見蕭望川在想通這一點後神色便是越發激動,“難怪,真難怪,這世道連因果宿命和創世主都存在,那真沒道理‘命中注定’不存在。難怪啊難怪,我就說我怎麼一看到你就覺親切得很,原來你我真是有着天賜的緣分啊!”
雖然在說這話時他無憑無據,但僅靠這全然是主觀臆斷的三言兩語他便已經快把自己給說服了。
“總歸是在燕城之後,咱倆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在一塊了。嗯當然,我閉關修行的那幾年不算。”
“狡詐。”對于他這種無賴行徑,顧淵毫不留情地評價說。
“狡詐也是聰明的一種表現嘛,我就當你是在誇我聰明了。”前者沒臉沒皮地收下了後者對他的“贊美”。
看着顧淵的臉,蕭望川有些猶豫,不知自己接下來的話究竟還是否應該再說下去,但當人群中傳來一聲聲孩童的玩鬧嬉笑聲,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定下了決心。
“顧兄,我......我其實并非完全是這個世界的人。”
果不其然的,在聽聞此言後顧淵的臉上并未浮現出過大的别樣反應,而這在無形中實則也給了蕭望川更大的勇氣。
“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世界,又或者可以說是未來吧。和這個世界很不一樣,那是個沒有修士的世界,當然,那裡也沒有所謂的仙與魔。那個世界的人們沒法依靠靈氣來作弊,每逢大災大旱來臨時沒有修士可以幫助他們渡過難關,他們隻能依靠自己。”
“你會不會覺得他們很可憐?是的,身處于那個世界的人民确實很可憐,他們隻有自己。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哪怕隻是一場小災小疫都能奪去大片大片的他們的生命,但他們有如野草般頑強,隻要留有根在,便能再次野蠻生長。他們沒有因為人力的渺小屈服,而是一代代,一代代地努力去改變那個世界,去将那個世界改造為他們可以安然生活的模樣,很幸運,他們成功了。”
蕭望川草草将那世界的模樣講述了一遍。
“我就出生在那個世界,隻是和現在的我很不一樣,那時的我是個孤兒。我們那照看孤兒的地方叫孤兒院,孤兒院會給我們飯吃,給我們衣服穿,但是非常可惜,小時候的我是個小傻子,傻到什麼程度呢?大概就是說話時都會流口水那樣。”他笑着打趣起了自己往日的傷心事。
“我其實知道自己是個傻子,但是當時的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所以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非常痛苦。那個真正的我好像被關了起來,沒有人發現我。我很孤獨,可非常不公的,□□上的疼痛和饑餓卻還是會如實地傳達給我。我好難受,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好難受,但也正是那些□□上的困頓日複一日地提醒着我,我還活着,我的心髒還在跳動,我的血液還在流淌,我的生命還在延續。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累啊。”
“所以有一天,當我好不容易争奪到了一線身體的掌控權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找一個人訴說這麼多年來我的痛苦,而是找來了一把刀,将它對準了我自己的胸膛。也正是在那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隐隐約約的,我聽見他在呼喚我的名字。”
蕭望川扭頭對顧淵笑了笑,“從那天起,我多了一個看不見的朋友。”
“他每叫我一次,我的靈魂就越能掌控好我自己的軀體。在最開始發現這點的時候我自然是感到無比欣喜,但很快我便高興不起來了,因為我驚恐地發現與此同時那個朋友出現得越來越少了。我開始憂心,會不會終有一日,我會再也見不到他?我抗拒着自己走向好,因為比起一輩子的殘缺,我更不願失去他,但是我失敗了。”
他低着頭,呐呐自語說,“我失敗了。”
“我成了個世俗人眼中的正常人,但代價是我再也感受不到他了。我很惶恐,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在世上生存,所以哪怕之後的我已經能夠完全支配自己的身體,卻還是隻能去佯裝作一個正常人去生存。我努力地去學習,去模仿,可到最後才發現,光是要活下去這一點便已經需要我竭盡全力了......漸漸的,我找不到我繼續生活下去的意義,所以在我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我選擇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這并不是世界的錯,不過是我個人的選擇罷了。我并非不愛那個世界,正相反,我覺得它十分美好,隻是對我而言,美好不是我所追尋的事物。”
“可一切并沒有結束,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開啟了自己的新人生。在這個世界裡,我有愛我的父皇母後,有将我一手帶大視如己出的師尊師門,還結識了志同道合的好友,更認識了你......我不再感到孤獨,并開始期待之後人生曆程的每一天。但在幸福中沉溺了一百多年的我,很快又發現了不對,不是人不對,而是修真界出了問題。我發現,這個世界是沒有未來的,世界的時間被永遠定格在了某一時刻,而造成這一後果的,剛巧不巧,正是所謂的修仙。”
“人們太過依賴靈氣,以至于他們疲于思考該如何去發展生産力。在我曾學過的知識中,唯有生産力才可決定生産關系,同時物質基礎又決定上層建築。回望修真界,有才之人争相奔去琢磨求神問蔔,而平民大衆也不會想着去主動改變現狀,畢竟無論出了什麼事都有修士能來為他們擦屁股,靈氣可太方便了,他們沒有必要‘舍近求遠’地去研究該如何在下一次的災害到來時去減少損失。”
蕭望川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以至于太過投入都忘了有些話并不是顧淵可以理解的。
“抱歉,我的話有些多了,但今天我主要不是想多解釋這些。”說着,他悻悻地笑了笑。
“很多年前,你曾問我,為了他們做到那個地步,是否值得。那時的我給出的回答是,因為我本就蒼生的一員,所以不論我為蒼生做什麼都稱不上值不值得。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曾後悔自己給出的這個答案。”
他頓了頓,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自己長而細密的睫毛,“初出茅廬的我心氣比天還高,我原以為靠我的天分,守住區區一個蒼生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可現在看來,好像有點天真了。是啊,我也隻是茫茫蒼生中的一員,同他們并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别。我漸漸認識到,不是拯救蒼生就算偉大,對大多數人而言,能守護住身邊的人就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不論何種世界,能救蒼生的從不會是某個人,而隻會是他們自己。如若人人都能做到守護,又何須憂愁蒼生受盡苦難呢?”
他分給顧淵一個堅定的目光,“我想改變這個世界,不光是為了那些我所珍視的人,更也想和你一道生活在那遙遠的未來。顧兄,這份心意,你可以理解嗎?”
聞言,顧淵并未在當下給出反應,隻是在良久後,他才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