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望川不知道那莫名出現的布老虎是從何而來,隻好先入為主地猜想定是對浮漓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于是便自作主張地幫他一并收了起來。
他将浮漓背入城内,困于心魔境中的他不知外界而今戰況如何,但單看出來後的景象,魔尊應當是已不複存在了。
在同留在城内防守的修士交談過後,他得知在浮漓與魔尊交戰時,因雙方法力過強,以至無人可接近,故而也無人知曉其中發生了些什麼,甚至還是在蕭望川說起後他們才得知魔尊已然不在的消息。
另一頭,法力相對低微的魔修便由萬彥甯領兵帶頭沖鋒解決。兩方本還焦灼,可不知為何,此前自魔尊戰場處綻出的那一線耀光竟是于頃刻間剿滅了相當一大片的魔修。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為修士一方帶來了極大的優勢,可以說,如若魔尊消逝的消息屬實,那對仙家陣營而言當真是形勢一片大好。
聞言,蕭望川颔首,在将浮漓托付給城内的藥修後便提劍投身進入了戰場。
決戰的戰火一直綿延了九九八十一日,最終以仙門殘存修士将魔修驅逐出凡人境而短暫告終。
看到蕭望川是孤身一人前來支援時,萬彥甯的瞳眸暗了暗,到底也沒再多問什麼。她不問,蕭望川也不說,隻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後,拉着她三言兩句地交代了一遍在心魔境中發生的事。
得知真相後,後者隻是點了點頭,臉上瞧不出一絲悲怆,隻說自己知道了,而後擺手示意蕭望川退下。
沈容青的位置其實很尴尬,論起消滅魔尊一事,他确實該立頭功,但無可辯駁的是魔尊正是奪了他的舍,頂着原屬沈容青的臉在人間作惡,故而雖有蕭望川在一旁極力争取辯解,也依舊無法溟滅修士間對沈容青根種的偏見。
最後還是萬彥甯為作主為此事定論敲章。
既不貶谪,亦不褒揚,就當此前從未有過這号人,讓所有人...忘了他......
這番話落下,兩方都再無異議。
照理說,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沈容青此人從史書上抹去,那麼在他死後是不應留墳的,可萬彥甯終歸還是舍不得。
她日夜兼程地回了一趟青雲門,再次走到栖梧峰那處熟悉的小院前。推開門,恍惚中好似回到了他們三人相約要共往燕城的那日——她與蕭望川一如平日般比試,鬥嘴,而沈容青就在端坐在一旁,一面飲茶,一面銜着笑,看着他們二人吵吵鬧鬧。
歲月靜好,原來她之所求到終了也僅剩下了這四個字。
“彥甯。”
熟悉的聲音忽又響起,萬彥甯驚愕地擡眸,卻見沈容青正如她記憶中的一般模樣,坐在正前的石登上,眉眼含笑地招呼她過去。
她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走去,宛若回到了還在蹒跚學步的孩提時期。她本想握住前人的手,可到觸及之時才發現自己不過是摸了滿手的塵灰。
是啊,原來故人早已不在,連小院内那曾開得正盛的一樹梨花也早都在紛飛的戰火中被毀去。
一切美好,不過癡心妄想而已。
......
萬彥甯走了,蕭望川卻走不得。他既要作主分配好餘下修士的去向,又要收拾幹淨戰争留下的殘局,順帶還要留心防一手魔修大軍死灰複燃——尚存的修士中無一人清曉封魔大陣該如何布置,故而在徹底将魔修們封印前,他們還不能掉以輕心。
無論是仙門還是人間,一切都是百廢待興,蕭望川被堆積起來的各項事務給忙得團團轉,簡直是比他當年在青雲門當行掌門之職時更為尤勝。
也正是在此中途,他辭别了浮漓。
東皇鐘固然已是不複存在,但仍有不盡其數的妖族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浮漓既有能力庇佑他們就絕不會視而不見。
臨走前,蕭望川問他。
“你想如何救他們。”
“我不知道。妖丹是我們的力量來源,可也正是妖丹的存在将我們一次次地推向風口浪尖,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甯願不要這份力量,我隻希望所有的妖族子民都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這世上。”
醒來後,看向床頭擺着的那隻布老虎,浮漓呆愣許久才有了隐隐的猜想。他翻來覆去地掙紮了好幾日,這才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地忍着嫌惡之意将其收下。
“如果以後遇見了什麼事,或者受了委屈,可以随時回來找我。”勾搭上浮漓的肩,蕭望川沖着他豎了個自信的大拇指。
“好。”浮漓點點頭,腦袋上頂着的那一對柔軟的大耳朵晃了晃。
簡單的道别過後,他便踩着傳送法陣離去了,而在浮漓走後,蕭望川的心中後知後覺地生出了幾分落寞。
分明手頭還餘着一堆事要做,可莫名就是覺着有些空,不知自己此時該是要做些什麼才好。
正是出于這種詭異的心境,他稱病推去了今日的所有安排,抱着一壇子酒渾渾噩噩地漫步到了一處人迹鮮至的山頭。
萬彥甯正是在此處給沈容青立了個衣冠冢。
那隻是一個小土堆,她沒敢立碑,甚者連塊木牌都不敢放。原因無他,她怕無知的後來者發現碑牌,吵嚷着毀了逝者的甯靜。
縱然她心知肚明沈容青走得幹淨,連一絲怨氣都不曾留下。
蕭望川雖已知曉顧淵的神明身份,但他實則并不明曉,那心魔境中的質子阿日斯楞究竟是不是他的顧淵,亦或者是說,阿日斯楞曾向他許諾的一切還算不算真。
自那日城牆一别後,顧淵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蕭望川明裡暗裡四處打探他的消息,可最終卻依是一無所獲。負氣的他想幹脆就當顧淵死了算了,可當他也想效仿萬彥甯替那人立一個衣冠冢時,才發現那人竟是連一片衣料都啬于給他留下。
于是他隻好拾了塊還算幹淨的木頭,握着刻刀在小山頭跪了一整日,一直到深夜才雕出一個不人不鬼的醜木雕來。
他挖了個小土坑,将“顧淵”丢了進去,紮紮實實地埋好,末了還不忘削下一片樹皮插在上面。蕭望川想不出自己該寫些什麼,于是幹脆在直立的樹皮上畫了個大大的豬頭,豬頭下用白話字寫着“負心薄幸王八蛋顧淵”九字。
做完這一切後,他得意洋洋地欣賞起了自己的大作,隻是沒等他開心多久,天公便就不作美地下起了瓢潑大雨,将他好不容易收拾出的一線輕快給全然澆滅。
他想站起身去尋個躲雨的地方,不料卻發現自己的腿因跪得太久而早已麻木。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也要塞牙縫,蕭望川一下沒穩住,就這般直直地栽倒了下去,飛濺而起的泥水弄髒了他的臉龐,叫他看起來是如此狼狽不堪。
“你真是個......混蛋......”他沒有着急起來,而是在泥地上重重地錘下一拳,怒罵道,“不是說......不是說喜歡我嗎,不是說舍不得留下我一個人嗎,騙子......”
蕭望川蜷縮成了一團,重複罵道,“騙子。”
也不知罵了多久,他這才将自己從略有些失控的情緒中解救出來。
腿腳已經不麻了,那麼也是時候到了他該離開的時間了。
俯下身,他在那樹皮制的“墓碑”上落下一吻,輕言道。
“我真是糊塗,放着那麼多人不喜歡,怎麼偏偏就栽到了你這麼個混蛋身上。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不論你在哪。”
誰料回身後,他卻是在身後不遠處的一顆梧桐樹下看到了那教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顧淵。
顧淵正打着一把青藍色的雨傘,遙遙地與他對望,也不知前者已在那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
“你......”蕭望川一時有些失語。
“下雨了,我來給你送傘。”顧淵向上看了看傘面,而後朝蕭望川做了一個嘴型。
後者的眼眸在一瞬之間閃出了光亮。
他奔跑着向前,全然忘乎了自己一身的髒污,撲了顧淵滿懷。
他将頭埋入顧淵的頸窩,貪婪地嗅着前人身上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他分明地看見,顧淵說的那詞是。
“殿下”。
原來,從現世到修真界,從荒誕的夢境到既定的現實,一直是他。
從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