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聽聞沈容青早朝告假後的蕭望川駕車前往沈府,不料卻是吃了閉門羹。正當他滿頭疑惑要走的時候,又見換了常服的萬彥甯恰抱臂倚在大門邊,用略帶戲谑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看我幹嘛?”蕭望川攏了攏外衫,給她看得有些發毛,故而沒好氣地怼了一嘴。。
但見萬彥甯眉眼一彎,吹了個流氓哨,朝前人招招手,随即搖頭晃腦地回身向裡屋走去。蕭望川會了她的意,也跟着走了進去,隻是一面走一面也不忘問說,“不是說阿青忙着,這會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見嗎,怎麼這就變卦了?”
“叫你進來就進來,廢話這麼多作甚?啰嗦。”前人的耳垂染上一抹可疑的豔紅,她不大自在地撓了撓泛紅的脖頸,扭頭瞪了蕭望川一眼。
“莫名其妙。”後者平白受了一記白眼,不滿地在嘴裡嘟囔兩句。
萬彥甯領他到一處涼亭,與沈容青很是不同,萬彥甯吃不慣茶水,尤為是苦澀的濃茶,哪怕隻是極淺的抿上一口她也受不了那滋味。她喜歡飲酒,還不能是清淡的果酒,越烈越能叫她暢快,塞外的燒刀子是她的心頭好,有時在京内安逸日子過久了,她常會想起這一口辛辣味。
如果說沈容青與蕭望川最開始是因血緣而有所交集的話,那後者同萬彥甯則純粹是臭味相投。京城内就沒有他們不曾飲過的酒,也沒有他們不曾玩過的花樣,為此可叫沈容青好生苦惱,若是在府内宮中都不見有他二人的身影,那指定又得去往酒館撈人了。
“聽說你在城郊買了處宅子?”萬彥甯喚下人去取一套酒具及兩壇酒來,先一步對着蕭望川問道。
“嗷。”看着前人那逐漸變态的目光,蕭望川斟酌着應下。他确實買了處宅子,因着大梁與鞑靼的交惡,顧淵在京中多受白眼與苛待,質館内條件極差,下人們又不用心服侍他,饑一餐飽一頓都已成了他的常态。蕭望川不好直接将人接入宮中,可在外置辦一處不大不小的府邸還是不成問題的。
此間他雖失了太子這一身份,但吃穿用度比起正兒八經的大殿下來真可謂隻多不少,梁皇似是打定主意要将他當成個纨绔養。當然蕭望川也沒叫他失望。先是買宅子,後又再換了一批下人,銀子眨眼睛便花去大把,可這筆錢對他而言實則也不過九牛一毛。
“好小子。”隻聽萬彥甯意味深長地一笑,用胳膊肘猛地一頂蕭望川,“這才多久沒見,你就學會金屋藏嬌這套了?昨個聽容青和我說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廢話真多。”蕭望川照着她先前的話術嫌棄道,“還金屋藏嬌上了,人是漢子,大高個,算哪門子嬌?”
“都一樣都一樣。”萬晏甯打了個哈哈,“隻是我事先提醒你,是男是女都好,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等興趣過了就始亂終棄,要對人家多上上心。”
說起“正事”,她斂去臉上笑意,按下前者兩肩,正對向他的眼睛。
“胡說八道。”蕭望川拍開她的手,扭過頭不再看她,“我與他不過志氣相投,你不要妄自揣測别人的關系,心髒的人看什麼都髒。”
“哦——志氣相投。”萬晏甯特将這三字再又放大聲音念了一遍,“你不說是志趣相投,我還當你們是情投意合,聽說你三天兩頭就跑去尋他耍玩,想當年我剛和容青在一塊那會都沒你們這麼膩歪,原是我想錯了。”
侍女替他們将酒斟滿,蕭望川沒有回她的話,隻捧着杯身一口口滿悠悠地喝着,順道将話題帶回了原點,“阿青今日為何不見我?”
“真想知道啊?”萬晏甯曲腿而坐,聞言,沖他勾了勾手指。
猶豫半刻,蕭望川還是選擇貼了上去,但聽那人嘿聲一笑,靠在他的耳邊模糊不清地解釋說,“自然是因為昨夜被欺負的狠了,懶床起不來呗。”
“啊?”蕭望川聞言困惑更甚。旁的人就算了,可照沈容青這古闆脾性,除非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又如何會懶床不起?隻是來時未曾聽說沈府内有刺客行刺的消息,又如何會這般?
萬晏甯見他一副未盡人事不知所謂的模樣,更是覺得好玩,于是動了歪念要多“提點”他兩句,誰料她剛想再同蕭望川咬耳朵,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分外刻意的咳嗽聲。
“眠宵,莫要同他胡鬧。”沈容青今日穿了件高領長衫,氣色看上去反是比先前還要好。他向萬晏甯投去一個嗔怪的眼神,後者立刻端坐原地,饒蕭望川如何好奇也決意再不說半個字。
“莫名其妙。”蕭望川評價說,不過既然人到了,他也再不把這小插曲往心上放。
“說來,你今日找我又是為了何事?前兩日不是我一連請了你三兩回你都舍不得抽身來我寒舍做客嗎?”沈容青剛一坐下,府内有眼力見的侍女立即為他上了一壺龍井茶。他的嗓子有些發啞,喝點茶水潤過一番後終于有所舒緩。
“我來吧我來吧。”瞧沈容青面前的杯盞見了底,萬晏甯殷勤地從侍女手中奪過茶壺,讨好般的替沈容青沏好一杯新茶。
“也沒有……這不是萬大将軍難能回來一次,我想多來看看你們嘛。”
“吵架了?”沈容青沒有理會他的糖衣炮彈,直接指出蕭望川的窘迫,不等後者回應,他便先行承諾說道,“說說,我替你聽着。”
“吵架真談不上,朋友間拌嘴多正常,我又不是玩不起。”蕭望川沒有否認,坦言道,“隻是這段日子莫名不大想見他。”
“不想?别是不敢吧。”萬晏甯捧腹大笑,戳破了他的謊話話術,不過沈容青一瞪眼她便又立馬收了回去,抱着個白瓷茶壺悻悻地來回擦了又擦。
“罷了。”沈容青歎息一口,“陛下那裡我早先替你瞞了過去,隻是皇後娘娘正還忙着替你物色妃子,你莫要玩物喪志。”
蕭望川沒有點頭,摸索着杯沿不知在想些什麼,倒是萬晏甯适時地跳出來打了圓場,“算啦算啦,操心這麼多幹嘛,兒孫自有兒孫福,沒有兒孫老子享福。他是個不開竅的,你也甭給自己找不痛快。”
說着,她朝蕭望川一努嘴,做了個驅趕的手勢,“你也别杵在這,沒點眼力見,坊間都說小别勝新婚,我和容青這會正‘新婚’着,你上趕着來湊什麼熱鬧,難得的二人時光全給你敗了興。”
“搞得誰稀罕呆在你這似的。”蕭望川不是滋味,憤憤道,“你這一說,我還偏就不走了,你要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回頭就去官府告你對皇子不敬。”
“反了天了?小兔崽子,姑奶奶我還不信治不了你了。”邊說,萬晏甯邊就要将袖子撸起,氣氛一時變得劍拔弩張,而身處漩渦中心的沈容青一手一個将他們二人拉下,俱是無差别地呵斥了一頓。
萬蕭二人上半身都垂頭張耳地直挺坐着,但下半身卻和五歲稚童般你一腳我一腿地踢來踩去。沈容青看得眉心直跳,可偏生又拿這兩個幼稚鬼沒法子,于是隻好岔開話題對蕭望川提說。
“說來,好似許久都沒有聽你再提起那夢境了,你終是要收心了?”
“夢?哪個夢?我記不太清了。”蕭望川的眉頭擰成一團,針對沈容青所問之事,他尚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并不如何深刻,這般不确定的感覺叫他有些莫名的心慌與煩躁,縱然他也不知是為何。
“你忘了?忘了也好,免得再有宮女的鏡子被你給糟蹋。”沈容青見他眼底惑色不似僞裝,于是也不打算明說,隻敷衍了兩句,想将這事給翻過了篇。
收集鏡子這事蕭望川還是有印象的,隻是他實在想不起自己究竟為何要這麼做,心裡直覺告訴他不該忘卻,可他越是努力要憶起,就越是覺得遙遠。
究竟是為什麼呢?他在記憶的片段中浮沉,企圖尋找到哪怕一線的蛛絲馬迹。
“喂,愣什麼!”萬晏甯的喚聲打散了他的思路,“這梨花白也就這麼一壇了,你再不喝我可就不給你留了。”
從萬晏甯手中奪過酒壇子,他對準壇口一飲而盡,心中那最後的一點不知所謂也随着入喉的酒水被一同消散。
應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他想。如若是為要事,他又如何會遺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