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說。

“晚安。”

可正是這一聲反倒喚回了眼前人的心智。

蕭望川着急慌忙地拽住他的袍角，啞着聲說：“求求您，不要走，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

顧淵蹲下身，任由他拽扯，嗓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好，不走。”

那人愣了愣，顯然是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大着膽子再又摸了上去，直至摸着了他略帶微涼的臉龐，才癡癡笑道。

“真好，您又來我的夢了。”

“又？”

“是啊，您總進到我的夢裡。”

蕭望川又摸了摸，“這是我第一次碰到您，以前不等碰到您，您就走了。”

“真好，您又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他撫着顧淵的臉，雙眸空洞失神，好似深陷夢魇，口中隻颠來倒去地一直這麼說道。

忽而，顧淵覆住了他亂動的手，攬過腰将他拉近，同他額頭相抵，迫使蕭望川那雙漆黑的眼裡隻塞滿了他一人的倒影。

“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因為距離太近，濕熱的鼻息全然打在了蕭望川的臉上。後者略睜大眼，似乎當真開始打量起來這人是誰。

“你...你是...你是顧兄......”

顧淵眉頭一挑，放開了他，可誰料蕭望川照舊是賴在他身上不肯走。

“知道是我還不放手？”他喉結滾動，看着懷中人畜無害的少年，嗓間發澀。

“不放。”隻說完還不夠，蕭望川還要借機将他抱了個滿懷。

“你喜歡我。”他說。

顧淵不發一言，隻這般由着他抱着，靜數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也不知多久之後，那少年終于是安穩地睡死過去，他才輕着手腳将他放在桌前椅上，替他攏緊鶴氅，最後悄然離去，好似今夜之一切當真是夢中泡影。

可能記下這場美夢也不過僅他一人。

醒酒後的蕭望川忘了此後的許多事，隻是覺着渾身上下松快了不少，也漸漸找回了原先的生機與活力，隻是可惜偷了一夜的懶，之後要處理的事也變得更多了起來，于是乎連帶着那柄短匕也一直沒能尋着個合适的時機前去歸還，久而久之這件事情也被抛在腦後，拖欠了下來。

直至兩月後，前線終于傳來消息。

仙門又一次大敗。

全軍覆沒。青雲門弟子，無一人生還。

戰火被再一次點燃。此次，無人能救青雲門。

數以萬計的魔修再度攻上青雲門，屹立千年不倒的第一仙門于今日走向終結。他們終究是走上了土龍門的老路，隻能用一聲聲自爆以做對這世道的最後一回抗議。

蕭望川坐在莫問軒内，今日他的案上沒有公文。他那孱弱的身子再難舞動仙劍，而今也不過執筆，想繪盡所能見的最後一方土地。

殿門被再次推開，這一回進來的還是沈容青。

“掌門，不走嗎？”

“你都喚我一聲掌門了，我豈還有落逃的道理。”蕭望川見着是他來了，走下階去，從腰間解下了一柄短匕。

“哝，還給你。”

說完他便再又搶去了沈容青挂在腰間的仙劍，掂了掂，笑說：“不是什麼好劍，歸我了。”

“不是好劍你還要。你的佩劍呢？”

“藏起來了，那可是鎮派之寶，可不能被那幫子龜孫搶了去。門内那些弟子呢？”

“已經暗中托送去赤鬼堂了。”

“那就好。”蕭望川回眸笑道。丢去劍鞘，将仙劍橫在身前，聽着殿門外漸進的腳步聲，他與沈容青相背而抵。

他倏而再又打趣道：“沒想到這亡國之君沒能當上，反倒是先做了亡派掌門。師尊若是在世定要狠狠的打我一頓。萬彥甯那厮胡謅了小半輩子，倒真給她說中了一件事，青雲門還真是倒在了我手上。”

沈容青強硬着笑笑，并無多少苦中作樂之趣。

隻是怪了，分明此次前來圍剿的有烏泱泱的一大片，可這會隻能恍惚之中聽見幾聲清脆的鈴音。

叮鈴，

叮鈴，

叮鈴。

越來越近，越發明晰。

直至殿門被再次推開。

開門前的一瞬，蕭望川再又聞到了殿外那順風而來的桃花香氣，腦中卻是浮現出了另一人的身影。

“诶，阿青，你說顧...兄......”

他說不出話來。

一柄短匕自後紮入了他的心裡，他無比熟悉，因為正是自己在片刻鐘之前将此匕還交給了身後之人。

他驚恐地轉身看去，卻隻能瞧見沈容青陰暗冰冷的臉色。

一語未畢，他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那刻，他看到了一雙腳，腳踝上正系着一對鈴铛，随着主人的步伐鈴鈴作響。

是許清平。

殿門打開，她對着沈容青跪下。

“恭迎魔尊大人出世。”

山腳下的群魔也在此刻跪倒在地，齊聲喊道。

“恭迎魔尊大人出世。"

為...什麼......

蕭望川問不出聲，于震驚與絕望之中阖眼，再無聲息。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