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兒又是阿璨來買菜啊!”
“這蟹瞧着真肥,蟹婆,多少一兩?”少年肩負背簍,一身布衣,兩腮還帶着些許嬰兒肥,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透亮。
“呦,叫婆婆看看,是不是瘦了?”被稱作蟹婆的老婦伸手掐了一把少年臉上的軟肉,然後說什麼也要往他身後的背簍裡塞上兩隻肥美的梭子蟹。
“唉,是瘦了,這蟹權當婆婆送你了,今早剛撈上來的,放鍋上一蒸就好,鮮的嘞!拿回去晚上回去補補身子。”
少年笑着接下,面上陷出了兩個小酒窩。
“謝謝蟹婆!”他這般說着,而後往集市深處走去。
經了一早上的采買,他終于是背着滿滿一簍筐的新鮮食材回到了土龍門。
剛入山門,他便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師兄!”
少年喊着,沖到那身形挺拔的男子身前,瞧了瞧他腰上的佩劍,又瞟了眼他身後跟着的一衆弟子,問道:“大師兄是又要下山了嗎?怎的不等用完午膳再走?我今天買了好些茄子,就想着回來要做紅燒茄子吃呢!”
“小饞鬼,一天天淨想着吃,過去這麼久,都還不曾突破煉氣七階,出了門可别說是我土龍門的弟子啊。”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從大師兄的身後探出,笑着刮了刮少年的鼻頭。
她的額間有一道火凰樣的奇怪紋路,照她的說法看,這是胎記,打娘胎裡就帶下來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少女愛美,卻舍不得将它蓋去。
“大師姐......”少年有些委屈的捂住鼻頭,而後求助地看了一眼男人,說道:“大師兄你看她,她就可勁欺負我!”
大師兄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們二人,卻見少女沖他吐舌一笑,當即紅了耳垂,讷讷地附和道:“阿璨還是要聽師姐的話,勤加修煉才是。”
少年對此隻好低下了頭,弱弱地再問一句:“要是我勤加修煉,你們下次出山就會帶上我嗎?”
“唔......最起碼,你也得到築基期,或者......”少女
比了比她自己的額頭,“或者你得長到和師姐一般高才行!”
“好了,嫣然,莫要打鬧了。百年前妖族結界被破,而今人間界妖魔橫行,實在不太平。阿璨,師兄師姐們外出降妖,你可切莫自誤。”大師兄摸了摸他的頭,率着身後一衆弟子離開了土龍門。
踏出宗門時,少女也不忘揮揮手,大着嗓子喊道:“阿璨,師兄師姐們不在,你可不要哭鼻子啊!”
你才要哭鼻子呢!他想到。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今時阿璨心中所想不過午後玩甚?晚間吃甚?今日修為增長了幾何,全然不知來日将要面臨着什麼。
直到兵臨城下的那一日。
萬千魔修圍攻金陵城。
少年站在城牆上,下方是赤地千裡,白骨露野。
“仙家的援軍呢?怎麼還沒到!玄寶閣趕至金陵日夜兼程也不過一日,如今已過去三日,為何了無音訊?”
“不...不知道......啊!青雲門的消息來了,他們說再堅持幾日,他們已在趕來的路上了!”
“幾日是幾日?”
“他們說...少則七日......”
七日......
大師兄絕望的閉上了眼,他們不過一派小宗,三日早已到達極限,又如何再去堅持七日?
而今城内糧草告急,百姓哀鴻遍野,他又該如何是好?
思慮良久,他問道:“如今,我土龍門子弟還餘多少人?”
“大師兄,還有十九位......”
十九位,大師兄念叨着這個數字,心中絕望更甚。
土龍門立派千年,雖聲名不顯,但也有弟子百名,如今卻隻剩下了區區十九名......
門内長老早已盡數隕落,他痛苦地想到:難道當真是氣數将盡,終要喪命于此了嗎?
不!他不服輸!
“召集門内尚存的所有弟子,齊聚城門,我已想到應對之策!”
大師兄一一看過面前站定的十八位弟子,他們的身上無一不帶着傷。
目光經過站于隊末的阿璨時,大師兄的目光一下又變得複雜起來,良久,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終是說出了那最後的對策。
自那日之後,每有魔修再度來犯,便有一修士自城樓無畏地墜下,宛若一粒火星,短暫地點燃了這漫漫黑夜。
他們以自爆為代價,生生地阻斷了魔修的進攻。
十九位修士,他們硬是拖到了第七日,可直至第七日清晨,遠方也沒能吹來援軍的号角。
大師兄站在城樓最高處,俯瞰着下方蓄勢待發的魔軍,靜靜地受着此生的最後一場日升月落。
在他墜落的瞬間,一雙手自身後拉住了他。
是大師姐。
她那張漂亮的臉蛋早已在争鬥中被砍得面目全非。
這一刻,他好似回到了他們的初見時,再次見到了少女那動人的青澀模樣。
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在這一日,她代他走向了死亡。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自下方傳來。
可這一次,卻沒能如願再一次擊退瘋狂的魔軍。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卻感到有一雙手撫上了他的臉龐,擡頭一看,是阿璨。
他手中握劍,俨然一副赴死之姿,可他尚未築基,不能如師兄師姐一般通過自爆争取時間,卻也願為此獻出一絲綿薄之力。
他轉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大師兄想了很多,而後忽的沖上前,奪去了他手中之劍,将他推離,說道:“活下去。”
帶着土龍門的希望,帶着金陵城的希望,活下去。
說罷,他便沒入了戰場的硝煙之中,再不見了身影。
不堪重負的城牆在這一刻坍塌,斷裂的巨石壓住了阿璨那瘦小的身影。
他失去了一切的知覺。
再醒來時看見的是那一片白色的衣角,以及那震動天地,氣拔山海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