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看着嘬嘬透亮的水藍色眼眸,不知想到了什麼,用手虛虛地一撫而過,好似抹去了一層曆史的厚灰,露出了底下的本真色彩。
“取劍來。”清虛低着頭,突然出聲。蕭望川反應過來這話是同自己在講,手忙腳亂地從乾坤袋中取出配劍,拔開劍鞘,遞到清虛面前。
清虛接劍,摩挲着劍身上“笑春風”三字,臉上帶着少見的笑意,好似瀕臨奔潰的冰山終于情難自抑地漏出了一角。他像是中了邪般又撫過劍身的每一寸,好久,才再發聲:“你可有為靈狐取名?”
蕭望川先是點頭,而後又鉚了勁兒地搖頭,念着那上不了台面的賤名,想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地讓師尊去取算了,但事後又覺着瞞不過他,還不如老老實實承認來的好,于是細着聲答道:“叫……嘬嘬。”
清虛手下一頓,顯然是呆住了,就在蕭望川以為他終于要出聲訓斥自己的時候,清虛卻是肩膀聳動地低笑出聲。
“好名字。”
他把劍還給了蕭望川,眼睛卻看向了身後的那渠活水,口中又反複了一遍。
“好名字。”
“同為師去一處地方。”清虛站起身來,搭住蕭望川的肩膀,一個眨眼的功夫,周遭的景象已是換了一輪——是空間術法。
空間術法對施法者的功力深厚程度與用法精度要求極高,入元嬰界者才有機會偶能感受一二,至于空間移動一類的術法,自來也隻有大乘期的修士能習得。
這還是蕭望川第一次親身感受空間術法,此前早就幻想過身處其中的種種感受,可身臨其境之時卻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就這?
連“噼——啪!”的音效都沒有,單純隻是眼睛一睜一眨一下的功夫就換地了,别說感悟了,他連點異樣的靈氣波動都捕捉不到。
修行之旅順風順水了一路的蕭望川此刻心裡不免油然而生起了些挫敗感,不過這感覺也隻有一瞬,畢竟沒有什麼能打倒蕭大天才的。
現在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修仙之旅還長着呢,大不了以後就纏着師尊讓他教我就好了。于是乎他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清虛沒有理睬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去,蕭望川見自己被落在了後頭,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剛來這地兒時他就覺着這地方好像在哪見過,而越走就越是堅信了自己的想法,這不就是青雲門那後山嘛!
蕭望川還當師尊大費周章地把自己帶到了哪,沒想到就是從家裡的客廳哒哒哒開個直升機到了養雞的後院……
或許因為是熟地,蕭望川反而放松了許多,隻是越走他又越覺着不對,後山是對全派弟子共同開放的地盤,可是一路走來别說是悶頭苦練的小弟子了,連隻鳥雀的影子都見不着,林子靜地過了頭反叫人心生涼意。
忽而,一股若有似無的焦火味飄入了蕭望川的鼻中,開始時他還當是自己一大早爬那山梯給自己爬迷糊了,可那焦火味卻是不降反增,直至到了無可忽視的地步。他這才發覺,身旁的植被不知不覺已比初到時稀疏了不止一倍。
清虛仙尊停下腳步,面前是一團濃厚不見底的白霧,迫使他再難向前一步。
“師尊,這是?”蕭望川困惑地看向那團白霧,不明所以地發問。
可清虛卻是一言不發地搖着頭,在他的後肩處輕輕一推,說道:“去罷。”
蕭望川還想再多問兩句,可忽而又說不出話來,借着穿過葉片層層遮擋的瑣碎細陽,他發覺清虛的發好似在這頃刻間發白更甚,心中為苦澀所堵,于是順從地點點頭,向着迷霧深處走去。
一進霧中,笑春風便自動從劍鞘中飛出,旋繞于他的身側。腳下不再是潤濕的林間小道,取而代之的是寸寸滾燙熾烈的焦土,等人高的火舌不時自土隙中飛出,那溫度好似是打算将闖入者整個兒吞噬殆盡。
蕭望川咽了口唾沫,瞧着那宛若千度電燈泡般不正常發亮的佩劍,想着死馬當活馬醫,師毒不害徒,幹脆握緊笑春風當即舞了一段青雲劍法劍法第一式,潛龍勿用。
一式畢,劍身多到無以發洩的靈力好似得到了疏解,迸射而出的劍氣劃開了迷霧的一角,鋪出一道小路,阻隔了火舌的侵蝕。
知曉自己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地猜對了,他幹脆照着劍譜一招一式地舞了下去,從第一式到第二式,再是第三式,第四式,而後是第五式。身側的霧團也和活了過來一樣,引着他去走完這每一招每一式。
蕭望川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眼中隻剩下了一人一劍,内心是從未有過的空明,他隻覺得天地萬物好似盡在他的眼下,萬物皆有,萬物皆歸,随劍而至,順心而往。山川為軀,河海為肢,高天為觀,無一可為,又無一不可為,困頓塵網之際,超脫四海之外。
靈識回歸軀殼,蕭望川這才驚奇的發現自己竟在無意識之間舞出了青雲劍法第六式,于此同時,此前因傷而不順的筋脈好似也在這一瞬間通透了,他摸向自己的丹田,本該存于此處的金丹卻是不見了。
他突破到了元嬰境界。
六式青雲劍法将笑春風上的暴增的靈氣全數剝離,鋪就一路延伸的小道一條。蕭望川順着小道一路向前,走出迷霧時映入眼簾的不是心中所想的硝煙與戰場,而是一片極其茂密的原始小森林。
說是原始,是因為這兒的樹實在高大,蕭望川印象裡也隻有熱帶有這樣的樹林,而說是小森林,又是因為這實在是小,站在一頭就能看到另一頭,四面八方都是濃厚的迷霧,獨獨空出中間這麼一塊綠洲般的地。
他試探性地在林裡走了兩步,這兒不似外頭那般死寂,隐隐可聽流水的潺潺聲。身處其中,蕭望川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想到莫問軒内那汪實在怪異的活水,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了林中的那潭清池。
清可見底的池水中躺着一個人。
他的發就這麼在水中鋪散開來,已是全白了,連密長睫毛都已染為了白色。眉目清秀,唇鼻柔和,一身素淨道袍也難掩其出塵的氣質。流水不曾打濕他的面龐,他不像溺在這潭水中,而像是與水融為了不可分割的一體。
蕭望川蹲下身來,看着池水中的陌生人。他就這麼閉着眼睛,好似在做一場永不蘇醒的美夢,或許餘生不會再有眼見天日的一日,又或許他已是再無餘生了。
也不知是出于何種心理,可能隻是冥冥之中的吸引,鬼使神差地,蕭望川低下頭,撫上他的臉。
佩于腰間的笑春風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滾燙,像是在無聲地吼叫着,呐喊着,咆哮着。
“好看麼?”隻是一晃神的機會,那水池中的人竟是睜開了眼,就這麼直直地看向蕭望川。
“還不錯?”蕭望川一挑眉,絲毫沒有負罪感地收回了手。與他的劍眉星目不同,那池中人生了雙桃花眸,多情而又美好。
他從池水中站起身,順手撈起片葉來,掌心一翻一覆,徑直變作了條同色的發帶。他不急不緩地束起那頭白發,掃了眼蕭望川腰間的佩劍,笑罵道:“沒大沒小。”
蕭望川直起身,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麼托腮看着他:“不知前輩是何人?”
那池中人束完發,思琢了下該如何開口才好,最終終是敲定了一個身份。
“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