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之死,這其中怕是許多蹊跷,兇手是何人你可有人選?”
“嗯。”蕭望川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聲響,而後沖着沈容青招手,“你過來。”
沈容青将身子貼過去。
“我疑心和梁皇脫不開關系。”蕭望川低語道。
沈容青眉頭微蹙,顯然不太認同,梁皇與貴妃情深意重,他就是初到此地不過一日也該看出來了,害死自己的愛妃并用如此下作的手法嫁禍給自己的兄長。且不論此法何其荒謬可笑,單就從結果看來,不論最終結果成不成,皇族臉面都要因此蒙羞,梁皇活了百餘歲了,又怎會如此拎不清。
蕭望川一看他那表情便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隻是這其中關竅他也尚未摸清,一時也解釋不好,隻能模棱兩可地給出一句:“你且看着吧。”
“你向來有自己的主意,隻是這次莫要再孤身犯險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若梁皇當真犯下過錯,你該當如何。”沈容青停下腳步,面露凝重地看向蕭望川。
若是梁皇背棄青雲門,轉而聯合其餘各派對付青雲門掌門唯一弟子蕭望川,抑或是更壞,他投靠了魔族,又當如何?于理,自是除之而後快,于情,梁皇又卻是蕭望川在此世上最後的血肉至親。
自古忠義難兩全,是忠于師門,還是順遂情義。
如此問題,蕭望川卻是連思考再三都不曾有,近乎是脫口而出。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已出世尚要遵守梁朝律法,他身為一國之主,又可不以身作則?”國家治理需要良法,可光有法不足,還得保證其落實到實處,若是人人都徇私枉法,這世道可還有公正可言?蕭望川不懂法,更不懂政,但卻不可能不懂如此淺顯的道理。
沈容青點頭表示認可。
梁皇許了此次來訪的修士可自行遊逛皇宮的權利,蕭望川本也不是個閑得住的,自然不會放棄如此機會,借着今日日頭好,硬拉着沈容青去了跑馬場。
他們先是去了趟馬廄,東挑西看地選了兩匹壯實的西南馬。管馬的官員還熱心地和他們介紹了一番,當今世上最好的是塞北馬,隻是塞北尚未收複,遊牧民族壟斷了馬市,梁朝本國的好馬以這西南的最優,其次是西北馬,最次是關東馬。
蕭望川摸了摸馬腿,肌肉緊實,便是這大雪覆蓋的日子,官員也不敢少了馬匹一口幹草吃。
“這馬吃的都比外頭的人好了。”他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可不是嘛!今年災荒鬧的兇,京官們的俸祿一降再降,下官就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也不敢虧待這群祖宗們一口。”說罷那官員還非要晃到蕭望川跟前給他瞅瞅那松垮垮的腰帶。
蕭望川趕忙打住了他,他牽住馬繩,逃也似的離開了馬廄,生怕再晚一瞬那官員就得脫個精光來自證清白了。講實話,他不排斥這種“豪放”的風格,隻是為人雙标的很,他對别人耍流氓,可以,别人耍給他看,那還是接受不了的。
晨時跑馬場上的草葉上還凝了層微霜,這會兒倒是融幹淨了,水珠子也看不見一滴。
蕭望川看着那高大的馬,陷入了沉思,原因無他,他不會騎馬。
騎射是古時貴族必備的技能,宮中自也會配備專門的老師去教導皇子們如何騎馬,隻是蕭望川随師父上山的太早,且剛滿四歲,别說是騎馬了,就是被馬騎他也沒這個本事。說來他對于騎馬唯一的了解,還是在街邊電視看到的騎馬廣告裡。
沈容青出身武将世家,習武多年,自是沒有如此煩惱,翻身上馬一氣呵成,拉過缰繩控馬慢行兩步才發現蕭望川仍愣在原地,想通了他或許尚不會騎馬。
于是他又策馬走到蕭望川身側。
“要我教你嗎?”
被看穿了心思,蕭望川鬧了個大紅臉,又拉不下面子說自己不會,隻好硬着頭皮,照着沈容青方法的動作有樣學樣地上馬,隻是力道一時沒收好,腿上壓得緊了,馬兒還當是主人叫它開跑,一溜煙就飛了出去。
說蕭望川運氣好吧,他确實相走了馬廄中最好的一匹,要說他運氣不好吧,就是他不會硬要裝,這會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馬背颠簸,他人也跟着晃地厲害,手下着力點又隻有一條缰繩,不一會就腰酸得緊。他咬緊牙關,适才沒反應過來,腦中空了一瞬,這會魂追上來了,他才又依着腦内那模糊不清的一點記憶去拉扯那缰繩,口裡還不忘念叨着:“籲——籲——”
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給他撞上了,那馬兒竟真的慢慢放下了步子,最終繞着彎停了下來。蕭望川驚魂剛定,卻也忘不了耍帥,轉身朝沈容青比了個大大的“耶”。
念着要騎馬,他在來時的路上又取出那條紅黑三股辮就的發繩,給自己梳了個高馬尾,發随身動,少年明眸皓齒,長發飄擺,耀如天日。
正是鮮衣怒馬少年郎。沈容青的腦中兀自起了這麼一句。
但真是帥不過三秒,這念頭還隻是剛從沈容青眼前閃過,下一秒就見蕭望川突然背轉過去,賣力地幹嘔起來。
“……”
果然有些人就是誇不得,沈容青如是想到。
方才的馬廄裡。
“國師今個有空來看馬了?”禦馬監本分地行了一禮,暗自打量這後來的男人,露出個讨好的笑來。
梁國的國師不擅文濤,更是不通武略,可偏就這麼一個人,入宮近二十年來聖寵不斷,隻因他有一手絕妙的煉丹術。
仙門中未曾不有丹修,更不乏能練延壽丹的妙手,但這好丹藥本就千金難求,更遑論讓一個丹師心甘情願地隻為一人煉一丹,蹉跎歲月不知幾載。
國師深居簡出,恰逢祭祀不得不現于人前也總身披一黑袍,面覆一銀具,将身子遮得嚴嚴實實的,多年來亦是如此,朝中不知何時傳出了國師面目醜陋,青面獠牙不便見人的傳聞。這一傳十,十傳百的,這麼多年下來,就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隻是國師本人不慎在意,又或者,這世上本就無物是他所在意的,他裹的不單是身,更是心。
這還是禦馬監第一次在馬廄中見着國師,心中一時想法多種,隻是光是站在一側,整個人就被國師那壓抑的氣壓緊的難受的慌,莫說奉承兩句了,他此刻隻覺得自己仍有一命尚存就該回去對着家中的祖宗牌位好好磕一磕了。
國師不曾言語,隻是一個勁兒地順着面前一頭小馬駒的鬃毛。畜牲不認得人,卻也知曉恐懼,那馬駒連食槽裡的幹草都顧不得吃了,光是瞪着那圓溜溜的眼睛瑟縮。
見着這模樣國師反倒覺得有趣,他的手從小馬駒的背上遊走到它的臉上,最後停在了它的眼前。像是一顆渾圓的黑珍珠,澄澈,透明,内裡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那純真的模樣,卻莫名讓人犯了惡心。
國師将手伸向小馬駒的眼睛,後者下意識地閉眼,卻也是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聲肆意的馬鳴。
國師循聲望去,卻見一少年策馬奔馳草野之上,迎風直臂,明媚張揚。
陰雲而過,遮蓋去了日光,但少年的一笑卻是勝過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