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願,第三次輪回開啟。
蕭望川和沈容青再次回到了林中屋前。屋内燈火昏黃明亮,透過窗隐約可見一個黑乎的人影。
無需猶豫,他們再次敲響了門扉。
又是熟悉的吱呀聲,隻是這次站在門前的人換成了蕭望川。
春好拉開一條縫,見着門外人凝重的神色,下意識地想把門合上躲進屋内,但蕭望川又怎會讓她如意,愣是直接把手掌卡在了門縫裡。春好關門關的急,一時收不力,那木門直蓋了上去,在蕭望川的手上壓出了一道可怖的紅痕。
蕭望川在心裡痛嘶一聲,而後趁着此刻春好慌了神,竟直接将那木門往裡推開了。
“冒犯。”進了屋他才補上這一句。
春好面露驚恐,一連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向後摸索着的手尋着了一把剪子,她才找回了主心骨似的有了勇氣。
她把剪子橫在胸前,眼光犀利地看着來人。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起來。
沈容青拉過蕭望川的袖子,又對他搖搖頭,随即将他拉到自己身後。太冒失了,若是把春好逼的太急,隻怕到時候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家弟粗魯,沈某先替其給姑娘賠罪了。”沈容青雙手交疊,頗有誠意地深鞠一躬。
“兩位公子三更半夜破我家門,不知民女何時得罪了兩位公子,竟要被如此報複。”春好顯然是害怕極了,但縱使如此,依舊鼓足了氣用剪子對準蕭沈二人。
“姑娘緣何怕我們,我們若要害你又豈須自己動手。”蕭望川側過身,看着屋裡貼着的紅紙,腦海裡卻全是春好死前七竅流血的場面,心下覺得諷刺極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明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嗎?”
春好眸光微動,神情閃爍。
“為什麼?”
蕭望川看向她。
“為什麼要選擇去死?”
你不是心悅山神嗎?你不是想陪伴在其身側嗎?為什麼要死在大婚大日?又為什麼要死無其所?
半晌,春好收起剪子,又鄭重地看了二人一眼。
“兩位公子…可是修士?”
修士少下凡,凡人大都隻知其有,卻究其一生難能見到一面。蕭望川并不詫異她能猜出自己對身份,山神廟中的黑袍人懂得符文,春好能與其接觸,自然也不難将他們二人往同一方面聯想。
蕭望川挑眉,沒有贊同也沒有否決。
“仙長又是從何得知的?”見了他的反應,春好反而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天機不可洩漏也。”蕭望川将一指橫于嘴前,又緩緩一劃,做了個拉上的動作,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從她死之後的時間來的。
春好點頭,示意理解,自從知曉了他們的修士身份,她反倒放松了下來,當然,她這一變化也都落入了面前二人眼中。
“仙長可懂卦術?”
“略知一二。”沈容青沖她一笑,摸出三枚銅錢,“姑娘想蔔何事?”
“仙長可否替我的壽數算上一卦?”
“但可一試。”凡人的命數不受天道所佑,哪怕是壽數這類既定的本源命數,修士幹預一二也無須擔心遭受反噬。
隻幾息時間,沈容青就得出了答案,但擡眼時卻發現春好正反常地笑着看他。
“多謝仙長好意,但凡人不論如何受上天厚待,無論用何手段,壽數最多也不過百來歲,對嗎?”她沒有歇斯底裡,隻是很平靜地去陳述着一個事實,哪怕這個事實曾在過去的無數個無人知曉的深夜裡一刀刀地淩遲着她的心。
沈容青拱手。
修士可以修仙,惡鬼可以入魔,妖獸可以化丹,那人呢?天道好似從來沒有垂憐過百姓,我為刀俎,人為魚肉,神魔大戰如何,勢不兩立又如何?仙士戰死尚能名留千古,可又有誰能記得那屍山血海中的血肉殘片是生于何人,又将歸向何方。
沈容青能記住一個春好,那剩下的千千萬萬個春好呢?在這扶傾山中枉死之人又何止幾十,史書上又豈會因為他們的悲苦而為其多添一筆?
從來……沒有啊。
凡人壽數不過爾爾,春好能陪着山神度過第一場十年,第二場十年,甚至是第三四第五場,直至百年,直至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那下一個百年呢?百年之後又該何如呢?
春好沒有将話挑明,但在場的無一不是聰明人,從她拒絕占蔔結果之時就已有所發覺了。
“傻子,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蕭望川的嘴巴幾經張合,最後也隻能擰巴地擠出這麼一句。
“他們說,若是自願獻祭□□,可改命格,意識可在世間滞留數千年不散。”“他們”指的當然是廟裡的那一夥黑袍人。
“胡說八道,這種話就是給三歲的我講我都要可憐他們那被門夾過的腦子。”
春好聞言不由得失笑。她又怎會不知道當局者迷的道理,但身處其中,誰又能獨善其身?不過是清醒地沉淪罷了,她有的選嗎?或許是有的罷,但兜兜轉轉一瞬,她照舊是選了最荒唐的這條路。
千言萬語到最後,也不過是化作了“舍不得”這三字。
我愛你,從晨時到日暮,從日升到月落,從立春到冬至。我愛你,似潮起潮落,同雲開雲散,仿佛既定的規則,不可抗拒,又令人甘之如饴。
春好也有着自己的私心。為什麼非要是明日?她也曾幻想過,若是當真不幸,喪命當場,那山神大人是否會因此銘記她一生?每每想到此刻,她總心覺愧疚不堪,而後又随即釋然。
她的生命已然走到盡頭,而他還有滄海桑田的餘生要行,或許在下一個百年,他将忘卻這一切,并開啟人生的新篇。
世界微塵裡,吾甯愛與憎。
是愛,是蹉跎,是自我,是放過。
“不知民女是否有幸請兩位仙長喝上一杯喜酒。”
春好把剪子放回到了桌上。
“我可不喝毒酒啊。”蕭望川故意打趣道。
村中不富裕,春好的生活更是清貧,連出嫁時穿的嫁衣都是村裡年長的嬸嬸一針一針自己繡出來的,還有那花轎,都是村裡的老夥計了,不知送走了村裡的多少姑娘。在這樣的條件下再辦喜宴自是想不得的。
春好打開木櫃門,又從下層抽屜的深處摸出一壺酒和一套杯具來。
酒蓋一開,略帶梅香的酒氣登時彌散而開,誘人的很。
“自家釀的酒,比不得外頭,讓仙長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