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下洞穴不算很深,但漆黑一片,能見度堪憂。葉何走了兩步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向上的斜坡。傾斜的程度大概隻有十幾度,不算很陡,但也需要小心。一個不留神腳滑很容易滾進水裡。
靠近水岸的幾米,腳下的地面很濕,越往遠處走越幹燥。想來是地下水有漲潮有退潮。這下又有個好消息,從岩壁的幹燥程度看,漲潮不會吞沒整個溶洞,起碼不會淹死。
忽然,葉何駐足。
地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石塊,手電光照到黑黢黢的部分,葉何認出那是血迹。血迹幹涸發黑,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葉何不聲不響地将手機換到左手,右手握住了若木送給他的銅匕。
有血迹說明有人或者有野獸到過這裡。葉何直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腳步放輕,時刻警惕。如果不是關掉手電光他根本沒法視物的話,他早就把手機收起來了。如果這裡有不懷好意的敵人,光源暴露位置是很危險的行為。
但很快,葉何看到不遠處地上卡在兩塊石頭之間的東西一怔,蓦地知道自己想多了。
那是一具骸骨,嬰兒的骸骨。白森森的骨頭一小截已經埋進土裡,應該死了很長時間了。
葉何默然,接着深深地歎了口氣。
兩塊大石頭的位置太巧,卡住了不止一具向下滾落的嬰兒軀體。一具白骨之後還有一具,還有一具。
這裡顯然是一處嬰兒的墳場。
葉何蹲下查看了一下這些骸骨的盆骨,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青春期前兩性盆骨的差異并不顯著。他不是學醫的,沒法判斷出嬰兒性别。但就他在天佑村所見所聞來看,這些應該都是女嬰。
葉何握住匕首的右手緊了緊,随即又松開。女嬰骸骨出現在這裡隻有一種可能性——
這個岩洞不是封閉的,上面一定有敞開的頂。或許是一道溝,或許是一處懸崖,作為村民們約定俗成的棄嬰地。他們将女嬰從上方丢棄。孩子們脆弱的軀體從上往下滾,滾進地下河裡。地下河連通天佑村的池塘,所以池塘裡才會出現青黑的嬰兒手臂,它們試圖在夜間溺殺每一個過路的村民。
鳝魚精把自己送來這裡,可能别有深意。或許它并不像韓明亦猜測的那樣神智不全?
它把自己帶到這裡,是想讓自己做什麼?它有什麼樣的目的?
葉何深呼吸,心中隐隐有些猜測。
他握緊匕首,繼續向前。
不多時,傾瀉而下的月光映入視野。蔓生的植物垂下它們的根須,昭示着上方自由的土地和空氣。
好消息,頭頂有出口。
壞消息,很高,起碼有個六七米,而且崖壁呈上窄下寬的鬥狀,非常陡峭,向上攀爬是負角度攀爬。
更壞的消息,面前還有兩具眼中冒着綠色鬼火的成年人屍體,正在陰森森地盯着葉何看。
葉何能确定他們深陷的眼窩之下燃燒的綠色火焰不是普通磷火,而是超自然的象征,因為他們已經緩緩站立了起來。身上破布似的衣服遮不住腐爛露骨的身體,葉何被池水河水攪得失靈的鼻子現在才聞到他們身上的屍臭味。
其中一具男屍發出“嗬嗬”的聲音,葉何看見他緩緩舉起了一把水果刀。
另一具屍體是女性,過肩的長發亂糟糟的,生長在她凹陷的頭蓋骨上。她手裡倒沒有武器,但十根指甲和男屍一樣尖銳。
韓明亦給他的定身符泡了水已經沒法用了。葉何又一次陷入了需要獨立面對異怪的境地。但他非常冷靜,沒有急着攻擊,而是在腦海中閃過幾種可能性之後,嘗試朝面前的屍體開口。
“你們是被天佑村的村民害死的嗎?”
嘗試失敗。聽到“天佑村”三個字之後,兩具屍體的精神狀态明顯更不對勁了。他們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發出不似人類的低吼聲,同時沖了上來。
葉何沒辦法,隻好擡起匕首迎擊。好在對方隻有兩個屍,速度也在正常人範疇之内,有過跟妖猴怪蛛鏖戰經曆的葉何判斷自己能夠應對。
他先是擲出匕首鞘砸中女屍的腦袋讓她慢了兩拍,然後矮身躲過男屍的水果刀,拖住他一條腿用力一扯讓其摔倒。水果刀甩出去老遠,男屍沒法再用了。
這時葉何挨了女屍的一記爪擊——他還是被不久前的水中過山車給影響了,地洞光線又不好,沒有手機持續照明,他看不清對方的動作。腰間火辣辣的,被骨爪劃破的傷口碰到身上的髒水更疼了。
但疼痛使葉何頭腦更為清醒。
他沒有以傷換傷地将手中的祭祀匕首朝行屍刺下去,而是就地一滾躲開攻擊,又一次嘗試與他們溝通。
“我知道村子的情況,我是來救被拐賣的婦女的!”
這一次他沒有發問,而是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結果仍是失敗。兩具屍體搖搖晃晃地沖過來,又一次朝他攻擊。
葉何堪堪躲過,濕透的衣服在洞穴裡甩出陣陣水漬。
但他仍沒有放棄。
“我知道她們被囚禁在哪裡,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明天就到!”
還是沒用。
森白的骨爪一次又一次地朝他抓來。兩具屍體的攻擊不講道理,也沒有章法可言。他們全憑本能地在攻擊。
狹小的地洞很難支持長時間的躲避,葉何有好幾次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倒。
“我見過文梓倩!”
話音一出,兩隻行屍的動作驟然停滞。
葉何長呼一口氣。
他之所以隻自保不戰鬥,是因為他知道這兩具屍體一定是被天佑村的人害死的。他們是受害者,如果可以,葉何并不想用祭祀匕首對他們造成二次傷害。
葉何凝視着面前兩具忽然開始發抖并且抱在一起的屍體,右手沉默地摸向自己的衣兜。
萬幸,木片還在。
“這是文梓倩生前刻的。給。”
葉何将薄木片遞給屍體。女屍一爪抓過木片,湊近她燃着綠色火焰的眼窩。男屍也顫抖着湊了過去。接着,他們眼眶中的鬼火一閃,似乎同時發出了某種痛徹心扉的悲鳴。
腐屍沒有眼淚,但葉何看見了從眼窩白骨處往下流淌的綠火。這對夫婦好像被這塊木片剝離了僅剩的靈魂,在悲鳴之中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