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虛影身上分出的三道紅影化作巨猴從天而降。自由落體的速度，瞬息之間的降臨，就算是韓明亦也沒辦法立刻悉數擋下來。攸關之際，他左右手各取一道符，擡臂朝天扔出。黃符脫手，随即變得如同飛刀利刃般，紮中了兩隻巨猴的身體。尖嘯着的兩隻巨猴頓時卡了殼，動作凝滞，直直墜下。其中一隻差點砸掉劉善恩，好在他及時躲開了。

然而，韓明亦兩手最多同時發兩符，還剩一隻巨猴未被定身，并在半空中化作紅煙，鑽入擎頂的立柱中。那抹紅色以極快的速度從立柱中往下遊，朝韓明亦腳下鑽。

韓明亦果斷地将手中黃符丢棄，從衣兜裡掏出另一種符來，掐訣念咒的語速和動作皆是極快：“天玄地黃，授命陰陽。形神完備，體覆金光。”

刹那間，他全身便被一層金色的光芒所覆蓋。紅煙自他腳底升騰而起，變成巨猴之身，利爪擊在他身上，猶如砸在銅牆鐵壁上般撞出呲呲金屬般的響聲，瞬間被反彈了回去。

巨猴惱怒地叫了一聲，往後一跳，又變成紅煙，鑽入地面。

韓明亦從兜中掏出又一張黃符，卻沒趕上時間，讓會變化形态的巨猴逃走了。他不由得緊緊皺眉，目光釘住那縷在整個大聖廟内遊上遊下的紅色。

這一切隻發生在幾息之間，劉善恩、李心琦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地躲開墜落在地的兩隻巨猴的身軀。

“小心柱子！”葉何大喊了一聲，可已經來不及了。

下意識後退的李心琦後背貼上了朱紅立柱，旋即被那閃電般遊走的紅色擒住了——一隻猴爪子立柱中伸出，扼住了李心琦的脖子，将她提了起來。接着，整隻紅臉巨猴面帶怪笑地從立柱中走了出來。

李心琦被巨猴掐住脖子，呼吸困難得上下撲騰，可都是徒勞。

韓明亦目光一緊，下意識喊道：“放開她！”

巨猴桀桀怪笑，手中力氣更甚。李心琦撲騰的動作幅度逐漸變小。

韓明亦捏住黃符，卻投鼠忌器，不敢直接攻擊巨猴。

眼看形勢颠倒、情況危急，葉何腦中冷靜迅速地思考對策——

（1）被顯形符顯像的紅色虛影是本體，從頭到尾一直盤踞在大聖塑像上 -> 本體極有可能無法離開大聖像，隻能通過幻化出巨猴分身的方式攻擊他們

（2）本體擁有八個分身，但現場隻出現了五隻

（3）我在火葉亭南邊用刀殺掉了三隻分身；每殺掉一隻分身時，其他的猴子會被激怒得暫時失去理智

（1）+（2）+（3）=>

（4）巨猴分身可以被物理攻擊殺死，且殺死後不會再複活或需要一定時間才能複活

（5）巨猴分身被殺死時，會影響到本體以及其他分身的神智

不消片刻葉何便有了決斷。雖然有些兵行險招，但卻是他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葉何上前兩步走到韓明亦身邊蹲下，反手握刀朝他腳邊那隻僵硬的巨猴頸部一刺。

鮮血如柱，瞬間噴湧而出。

韓明亦一愣，既而突然看見掐住李心琦脖子的巨猴臉色瞬間扭曲，身體甚至如過電般顫抖了一瞬，既而怒喝一聲，直接朝葉何撲來。

——它在一瞬間忘記用李心琦擋在身前作人質了！好機會！

韓明亦當機立斷，朝那巨猴擲出黃符。黃符如镖如刀，紮向巨猴。

可那巨猴竟然瞬間反應了過來，扭曲了身體，避開了韓明亦的定身符！

眼見巨猴已經近在咫尺，韓明亦立即擋在葉何身前，準備用身上的金光硬接下它的攻擊。

他如此想的，也如此做了。猴爪擊在金光之上，将那光打得又黯淡了好幾分。

韓明亦和臉色猙獰的紅臉巨猴面對面零距離接觸，被牽制了動作——他沒法取出黃符，沒法做出手勢，也就是沒法掐訣了。

韓明亦暗道不好，他們乾山一派以符為長，而符的使用，大都需要與咒語手勢配合，也就是需要準備時間，因此，他們不擅與異怪近身作戰。現在他無法用符，身上帶着的唯一利器隻有一把骨刀，可那把刀太小了，别說反擊了，連自保都……

突然間，巨猴驟雨般的攻擊暫停，而後向韓明亦側後方撲去。

韓明亦一看，葉何竟從他身後跑走，又去擡刀刺另一隻被定身倒地的猴子！

巨猴自然不讓，每一個分身都是他的靈氣所生，八年時間蘊造出□□已是不易，怎麼能幾次三番任人宰割！

那蟄伏在金身後的半人半猴眼睛都紅了。葉何一個人殺了它四個分身！它不能再讓他得逞了，它要讓他償命！

可正在朝目标跑去的葉何，卻仿佛身後長了眼睛般腳步突然一停，緊接着立刻蹲身，躲開了那記猴爪朝他脖子拍來的突襲，接着在那巨猴因為慣性而往前撲的同時站起身，揪住它肩膀上的長毛，反手持刀朝它後心一刺——

巨猴尖聲哀嚎，背上插着刀痛呼倒地。

這一遭電光火石般發生的事情，讓躲到後面的劉善恩和死裡逃生的李心琦都看呆了。

葉何行動之果斷，出手之狠厲，仿佛對鮮血與屍體毫無排斥。他行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甚至比他正常說話時還冷靜。

劉善恩一下子明白他在撈月潭北邊看到的三具猴子屍體是怎麼來的了。他心裡除了敬佩，還很震驚。

雖說這些害人的猴子是妖怪，但多少長得有些像人。就算把猴子綁起來讓他手刃，劉善恩自問也不可能像葉何這樣眼睛眨都不眨，沒有一絲猶豫。

韓道長的這個朋友，究竟是什麼人啊……

韓明亦也愣了。但他在葉何半蹲身體從那巨猴身上拔出刀再毫不猶豫地刺向僅剩的那隻巨猴時便已轉過身去，平心靜氣，擡手掐訣。

他要趁葉何動手的時候，同時攻擊那躲在大聖像背後的本體。

“天玄地黃，禀授八方。五行開道，萬鬼伏藏！”

韓明亦手中之符燃出橙色的火焰，射出金色的光，直直射向那大聖像。與此同時，葉何割斷了僅剩的那隻分身的喉嚨。

分身慘遭毒手，半人半猴的虛影痛得尖叫，但它沒忘記迸發出紅光，以紅色的保護罩擋住韓明亦的金光。

紅光與金光相撞。痛失了六個分身的紅色虛影顯然已無剛才那般得勢，隻能維持着和韓明亦不相上下的法力對撞，分不出更多精力反擊了。

大聖廟内，兩股法力的沖撞激起了大風飛塵，使得貢桌側翻，貢品灑落一地。位于法力中央的兩三人高的大聖金像微微震動，連帶着整座廟宇仿佛都在如遭地震般搖晃。

劉善恩和李心琦怕被殃及，後退躲到了殿門角落處。葉何收起了瑞士軍刀，不退反進，迎風走到了保持着作法姿勢、持續以符擊出金光的韓明亦的身側。

緊接着，葉何神色一凝。

——他看見韓明亦的嘴角、鼻孔、雙耳乃至雙目都在往外溢出鮮血。

“七竅流血”，葉何腦海中蹦出這麼個詞語。

果然，他那個時候說的“豁出性命”，是真的打算豁出性命。

葉何腦中一直維持着的那根名為理性的弦在刹那間繃到了極點。

他能做些什麼？他該做什麼？他要怎麼做才能幫到韓明亦？

跟韓明亦冷戰之前葉何聽他說過，在他所有能使的符之中，用于破異的天地符，對靈氣的消耗是最為巨大的。破異者之所以能行破異之事，是以靈氣溝通天地、調用五行之力的結果。若靈氣消耗過度，那破異者便身心俱疲、無法施法。若更甚一步，靈氣枯竭……

韓明亦當時打哈哈笑着過去了，沒跟他說真正的後果，但葉何能猜到。

體内的靈氣被壓榨至盡，不就跟蠟燭燃燒到底一樣嗎？

葉何看見，韓明亦眼睛、耳朵、鼻子和嘴流出的鮮血皆不再往下淌，而是朝他身前那道燃燒着的天地符飛去。一滴滴鮮血彙入那火焰之中，使火焰由橙轉赤，好像被染上了血色一般。

——靈氣枯竭，血肉為繼。

腦海中繃到極緻的弦刹那間斷掉。葉何仿佛看見，身覆金光的韓明亦馬上就要如同蠟燭般，以血以命為他們開生路了。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他不能看着韓明亦把自己交代在這裡。不可以。

快，葉何，快想想辦法。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

每道題都有解，每場異都有眼，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

眼？

……

……

“你是說，‘異’的‘眼’，可能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