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田裡幹活,她總是能見尋方睡大覺,問他就說休息休息。
他離開的時候,承諾過會把十三師兄回來,現在是什麼,他自己就不回來了?
雪眼淚忽然順着眼角掉下來。
她雖然黏十三師兄,但跟她相處時間最長的還是尋方,不管在緣樓還是外面,十三師兄行蹤不定,她隻能跟着尋方到處走。
他會給她買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自己雖然嫌棄,但還是接過來,看着手裡的玩具心中滿是歡喜。
“騙子。”
她還等着見到十三師兄告狀,他死了怎麼告狀,雪抹了一把眼淚,“尋方就是個大騙子!”
雪說完沖出了屋子,紀無涯站起身想去追,奈何牽扯到傷口嘶了一聲,李之夭讓他坐下,她去找雪。
人并未跑遠,隻是跑到田埂邊的大樹下坐着,不停地掉眼淚,李之夭在她身旁蹲下,摸着她的頭,雪似乎找到依靠般,撲進對方懷裡,極力壓制的情緒找到宣洩,身子顫抖幅度越來越大,再也克制不住,發聲大哭起來。
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還沒叫過尋方一次師兄,他一直想聽我叫一次,可我總是任性,一次都不叫,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我當初應該陪他一起去的,麻煩公主,尋方就是個騙子,他是個大騙子!”
李之夭輕拍她的後背安撫着雪崩潰地情緒,過了許久哭聲才漸漸停歇,雪離開懷抱,坐直身子,主動提及尋方,過去好些年,回想起來記憶猶新。
“他陪我鬧,跟我玩,我把十三師兄當師兄,把他當自己的哥哥。”雪說到這裡就不繼續往下說了,反而問了李之夭一個問題,“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任性啊,就這麼不管不顧的跑出來。”
“不會。”李之夭想看看雪是什麼表情,但是剛才來的時候把燈籠吹滅了,什麼都看不見。
“我們一起生活那麼長時間,他憑什麼說走就走,還說我們是親人,就這麼把我們丢在這裡。”
“你還有紀無涯,他也是你親人。”
李之夭耐心開導,像雪這樣的小孩,心思敏感,經曆的要比其他同齡人小孩來得多,“你記得甯兒嗎?”
“那個總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面的鼻涕蟲,我記得。”雪詫異,“提她做什麼?”
李之夭主動說起在緣樓的事情,尋方的事情她從紀無涯口中也知曉大概,她也完完整整講給雪聽,她需要知道在緣樓發生的事,有權利知道一切真相。
聽到尋方死在四長老手底下,最後用内力強撐着一口氣等到紀無涯把他們的銘牌拿出來的時候,雪哽咽道:“尋方最怕疼了,他那時候一定很疼,早說不要銘牌了,他嘴上豁達,心裡還是很在意,他在意當初的選擇,可最後能幫到十三師兄,他是不後悔的,我隻是後悔若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我去,那糟老頭子的毒蟲對我不管用,我在緣樓的時候,毀了他不少害人東西。”
“你還有紀無涯,我身邊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也沒親人了。”
“皇帝不是你舅舅麼?”
李之夭想起沈齊在緣樓裡說的話,從前以為清武帝真的身不由己,滅國是母妃的選擇,現在才知道明明有機會讓母妃活下來,舅舅卻選擇了利益那一方。
她從前對母妃尚有些怨言,能活着為何殉國,現在她才明白,不是不想活,而是活不了。
“他不算,我能感覺到紀無涯在醞釀着别的東西,他身邊親人唯有你,一家人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走得長遠。”
雪的身後忽然傳來光亮,循着搖搖晃晃的燈影來的,還有清俊少年,他提着燈籠,一步一步走在月下,最後在她們跟前站定。
“沒護好尋方,是我的錯,我食言了。”
紀無涯蹲下将屬于雪和尋方的銘牌遞出來,“這是你們的。”
雪接過銘牌緊緊握在胸前,再度小聲抽泣起來,紀無涯順勢坐在雪的另一側,伴随着淺淺的嗚咽聲,各懷心事的坐了好久。
直到農舍的夫妻兩找過來才回去。
雪洗漱一下便握着兩塊銘牌去床上睡覺了,李之夭和紀無涯簡單吃了些東西,各自闆着張臉互相不說話,換完藥後李之夭端着水盆和上門走出去,紀無涯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不出聲。
第二天一亮,紀無涯套好先前放在這裡的馬車,李之夭和雪一大一小也收拾好站在門口,婉拒了夫妻兩要他們多留幾日的請求,就繼續趕路了。
隻不過紀無涯受了傷,雪年紀太小,不好意思讓她一個小姑娘趕車,所以趕馬車的重任便落在了李之夭肩上。
趕馬不似騎馬,車廂裡的兩人接連磕到好次頭以後,雪實在受不了掀開車簾。
“麻煩公主,還是交給我吧。”
李之夭回絕了,她現在屬于人質,跟紀無涯共處一室總有些尴尬,恨不得多讓他磕幾次腦袋,把裡面裝的東西全給搖勻了。
平坦的小路,硬是走了好幾個曲折,和山路十八彎的感覺。
忍到最後,紀無涯捂着裝得頭昏眼花的腦袋坐到馬車的另一邊,“你對我有意見?”
“沒有啊。”說話的人無辜眨了眨眼睛,不忘駕了一聲,馬加快速度,讓人身子後仰,車廂裡的雪再次撞在了車壁上,咚的一聲。
她爬出來把兩個人趕進車廂裡,她來趕馬車,一路颠簸是上下的馬車,終于平穩起來。
氣氛再度陷入沉默,紀無涯坐在她對面,兩人一擡眼就對方,直到最後李之夭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趕路速度很快,晚上三人便已抵達幕阜城,此時城門緊閉,城牆上還有守城将士在巡邏。
雪先上城牆探路,找到合适的路口後回來接李之夭他們。
進了幕阜城之後,才發現這裡的形式比他們想的更嚴重,白天限制通行,一天隻允許進城,不允許出城,一天隻允許出城不允許進城,所經之處必有嚴格把控。
每個人都要先洗臉,确認沒有變裝後才允許出城,就連馬車和運輸貨物的車都要提前報備排查,用官府準備的馬車通行。
他們是趁夜翻城牆進來的,沒去找客棧落腳,而是去了樂坊定了間雅間落腳,李之夭讓奏樂的樂師彈奏些拿手的曲子。
樂師好奇打量雪,怕引人懷疑,紀無涯解釋道:“這是舍妹。”
絲竹聲很快奏響,下人搬來遮擋的屏風,把樂師和他們隔絕開,隐約隻能看到人影,雪找了旁邊的軟塌躺上去吃着瓜果淺眠,趕了一天的車實在累死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剩下的兩人白天睡夠了,現在哪有困意,紀無涯解開衣服,外頭有好奇的樂師擡頭望,見屏風裡的人影似是相互糾纏,她瞬間低下頭,把手裡的琵琶彈得更賣力了。
這樣偷偷幽會的男女不在少數,所以哪怕看見什麼樂師都見怪不怪了。
而屏風裡糾纏的兩人其實隻是李之夭去拿紀無涯手裡的藥,沒想到他下意識往後一躲,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了下去,連帶踢翻了旁邊的小桌,讓李之夭本該着力的地方一空,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裡,頭磕在紀無涯堅硬的胸膛上。
兩個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紀無涯低頭看她,誰知她驚慌失措的擡頭,下巴正好撞在李之夭的頭頂,還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兩人不由對彼此避如蛇蠍,紀無涯更是往後縮了好幾步,李之夭坐正身子雙手環抱膝蓋,不敢看他,聲音細若蚊蠅。
“李之夭,你想暗殺我?”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李之夭眼淚汪汪的看着他,自己撞了兩下,腦袋也很疼,“你這身手,還怕我暗殺你?你不謀害我都算上天開眼。”
紀無涯揉着下巴,“我好端端的謀害你作甚。”
“我是想幫你上藥來着,畢竟我作為人質還是有自覺的。”說着扣了扣手指頭,跟他解釋自己方才的舉動,絕對沒有别的意思,是他精神緊張了。
紀無涯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心中糾結,她都說了要幫他上藥,怎麼不見動彈?
目光落在橫在他們中間的藥瓶上,不知是拿還是不拿。
這一路有些奇怪,自從上次他們吵架談判後,互相看着都感到有些别扭,卻又不知該怎麼打破,正常的環境下莫名有股尴尬。
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這份尴尬從何而來。
外面的樂聲忽然驟停,好像是有樂師的琵琶弦斷了,雜音敞亮,越過了旁的樂聲。
所有人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畢竟有錢來樂坊幽會的人,身份都不會低,加上城裡管控嚴格,樂坊酒肆茶樓花樓就成了消遣的地方,人都是非富即貴,不敢招惹。
看兩人樣貌不俗,氣質出衆,更加斷然不是凡夫俗子。
“重新換副琵琶接着奏吧。”
得到答案樂師如釋重負,斷弦的樂師退下重新換了琵琶上場,悠揚的樂聲再次彌漫在房間裡。
紀無涯也拿回了中間的藥瓶,塗抹在自己能夠得到的地方,夠不到的地方他看着李之夭,希望她能懂自己的意思,舌頭還在發疼,漆黑的眼眸濕漉漉的。
在李之夭看來,怎麼這麼委屈地盯着自己,難不成撞到他傷口上了?
手裡動作不敢耽擱,幫他上藥。
李之夭心中感慨,自己這次事罪過大了。
等天明時,外頭早早開始吵鬧,今日隻允許進城,裡頭的駐軍驅趕想趁機出城或者是圍觀的百姓,二十步之内不允許旁人在側。
李之夭收到踏雪的傳信說,他們已到幕阜銀來莊等候。
去到銀來莊一行人皆是風塵仆仆的樣子。
一行人分成兩派坐在左右,桌子和院子堆着許多箱子,箱子裡的東西雪去檢查了一遍,全部是面額為一千兩的銀票。
金三娘把銀來莊的契據遞給李之夭,李之夭看了看,放在紀無涯跟前。
“東西給你,這麼多,你怎麼帶走?”
“不勞費心。”
紀無涯說着将斷玉放在桌上,“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