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
朱槿重新仰頭看他,她就想從他的臉上抓取些其他情緒,她現在這麼喊他名字,和之前玩笑打趣可真不一樣了,就是明晃晃地以下犯上。
龍井稍稍蹙眉。
在朱槿眼裡,就是一副想聽聽她還能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的樣子。
屈服于他威嚴的目光,朱槿還是收斂了些:“嗯……師父……你知曉我先祖朱菱心悅于你後,你……什麼反應?”
她隻能從側面打聽,她以後會是什麼下場。
龍井不明白為何又扯到了朱菱,一字一字說:“無、甚、反、應。”
“哦……很久之前你跟我說過,如果有個人喜歡你,但你不喜歡他,就要明确拒絕他,如果給了他希望,他為你肝腦塗地,不如絕了他的所有念想,短暫傷心過去,這些喜歡就會淡了。”
這是當時,她思考如何委婉拒絕趙盛時,龍井對她說的,要幹脆拒絕,不能拖泥帶水,她全記住了。
現在想來,這話聽着怪有深意。
朱槿:“就是因為你什麼也沒做,我先祖抱有着虛無的希望,越陷越深了,是不是?”
龍井不答,但朱槿看到他眉頭皺得深了些,她猜對了。
“她一定為你犧牲了許多,你才會在坐化前,剖心挖骨,想将欠的人情全數還給她,是不是?”
他依舊一言不發,朱槿更确定自己全猜對了。
朱槿抿了下嘴,認真說:
“師父,我沒法為你犧牲什麼,就這一條命,還跟你賒賬到了一百歲。”
“我不如先祖那般聰慧,機敏,可愛,你選我當徒弟,是覺得虧欠了她,想補償自己的那些歉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替我先祖謝謝你。”
“現在,你知道我喜歡你,你準備怎麼做?”
朱槿貿貿然說這麼多,是想着,等着被判死刑,不如自己迎上去,更痛快些。
在她說話期間,她看着龍井的眉頭緩緩松開,甚至有一些無法言說的情緒在眼底。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錯了,她覺得她師父想暴揍她。
龍井冷飕飕的聲音傳來:“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被他晦暗如深的雙眼這麼看着,朱槿眼神開始飄忽,明明是她扔出的問題,怎麼又被扔回來了。
“我、我不知道啊……”她結結巴巴。
龍井松開她的手臂,朱槿一下子覺得渾身輕快了。
龍井盯着她,忽而收了自己的力量,再次将朱槿暴露在寒風之下。
這突如其來的寒冷,比方才更甚,朱槿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抱住自己,這下更加确認,她師父剛才是真的想暴揍她!現在甚至開始虐待她了!
龍井冷沉的話語再次響起:“我看你是酒還沒醒,需要再醒一醒。”
朱槿的酒意剛才都被徹底吓清醒了,哪裡還需要再醒,她思來複去,問:“師父,我說錯什麼了嗎?”
龍井不語,目光不着溫度。
前兩句話他已不愛聽,最後一句更是不想聽。
她問他準備怎麼做?
他上下千年,就收過這麼一個徒弟,還出了這種岔子,沒經驗也不會處理,他能做什麼?
打她,她會來句現在是個法治社會,打架鬥毆是犯法的。
罵她,她還會跟你頂嘴,怎麼都是不服氣。
他真後悔當時沒跟朱雀學學,喝酒之外的事情,她都是怎麼教徒兒的。
不過朱雀也沒教好,她的徒弟也心悅他。
想到這兒,他自嘲,學什麼學,學個屁,能學到個什麼。
就片刻,朱槿被凍得嘴唇發白,龍井還在神遊,沒注意到她的變化。
朱槿哆嗦着向他靠近,希望他的身軀能擋住部分寒風。
掙紮了會兒,還是覺得保命要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錯了。
“師父,我錯了,哪裡都錯了。”
龍井回過神,垂眸看着不知何時湊得極近的朱槿,滿眼都是她的小熊帽子,看不見她的神情。
朱槿腦袋被凍得嗡嗡的,仰起頭:“師父……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怎麼了?”龍井慌了,被她慘白的臉吓一跳。
他想也沒想立刻擁住她,讓她周身先暖和起來,發覺她的顫抖并未停止,又閉上眼低頭将自己的額頭貼上了她的,向她輸着自己的本源之力。
按照以往朱槿的戰力,這些寒冷根本不在話下。
可偏偏今日她用過張宿的除魔經,明日之前,身體就跟行将木就的老人一般,受不了一點凍,白日裡的霧凇那點冷還能忍,夜晚的冰寒是侵入骨髓的,常人都不太能受得了。
朱槿緩過來後,微微睜眼,她清醒過來,向後一縮,不讓龍井貼着她的額頭。
龍井稍微拉開些距離,看她嘴還是白的,但臉上有了血色,心底默默松口氣。
朱槿強打精神:“師父,我沒事了,嗯……你以後别再因為我先祖愧疚了,也不要想着在我身上還我先祖的情誼,我工作壓力挺大的,你這樣我生活壓力也大,會抑郁症的。你聽過一句歌詞麼,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我眼淚掉也掉過了,也不用天天掉吧,你對我太好,像剛才這樣,我有一種沾了别人的光的感覺,我都想哭了。”
龍井覺得她是清醒的,但她嘴裡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朱槿又向後挪了挪,龍井也擁不住她了,但本源之力再沒撤回。
她誠心誠意看着他說:“我以後會克己複禮的。”
龍井扯了下嘴角:“克己複禮?”
朱槿注視着他,她說錯了?難道不是這個詞?
她換了個大白話的說法:“我以後會收斂自己的,會很尊重……您?”
敬語都出來了,現在倒是有個徒弟樣了。
“你說到做到。”龍井說話陰嗖嗖的。
朱槿重重點頭,垂着腦袋,她心裡安慰自己,沒什麼的,暗戀失敗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然後眼淚又不争氣吧嗒吧嗒掉進了雪地裡。
也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是失戀難受,還是暗戀無終更難受一些……
龍井聽見了水滴落在雪裡的聲音,他歎口氣:“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朱槿,我從未把你當成過别人,更别談,将他人之情還于你身上。”
朱槿思考着龍井的話,還沒思考完,龍井已經擡手捏住她的臉,讓她擡起頭來。
又被捏成胖頭魚……
龍井的手指随意擦了下她的眼淚,聲音溫和的:“朱槿,我永遠是你師父,别的我也給不了你什麼。”
“那我要是這輩子都喜歡你……呸……喜歡您呢?”
龍井見她努力糾正稱謂的樣子,滿是無可奈何。
他沒有再回應她,他是四方神,但是這世上終歸有他回答不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