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會丢下我嗎?”
“永遠不會了。”
它的身體愈發淡薄,直至宋安的手可以穿透那虛虛的輪廓。
朱槿看見,它眼中落下了眼淚,但她又覺得自己眼花了,它到最後都沒有認錯,怎麼會哭呢……
它在宋安的懷裡消失,宋安仍舊半蹲在地上,他垂首,發絲擋住了他的面容。
龍井觑着他,如有異變,他絕不手軟。
宋安慢慢站了起來,他轉過身,面向朱槿和龍井。
朱槿皺眉,宋安的雙眼沒有眼白,十分空洞,像顆黑色的玻璃珠子。
失敗了……宋安還是沒有控制住……
龍井剛準備出手,空中飛來一根除魔棍,他拉着朱槿後退一步。
除魔棍十分陳舊,插在了朱槿和龍井身前的雪裡,棍尾還依稀有個字。
“宋安,宋安!”
是宋嬢嬢。
“阿媽……?”他呆呆念了出來。
宋嬢嬢奮力跑了過來,擋在他身前,懇求般向朱槿和龍井鞠躬,随後轉身拉住宋安的手,撫上他冰冷的臉頰,“是阿媽,是阿媽,沒事,有阿媽在,阿媽保護你。”
“阿媽……阿媽……”他不停重複念着,從茫然,到有了生氣,淚水順着眼角落下。
宋嬢嬢抱住他,“沒事了,沒事了,我的孩子。”
宋安慢慢地舉起手來,想抱她,可想起什麼,手又垂了下去,滿是歉疚說:“阿媽,對不起,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擁抱她。
“過去了,都過去了,我的好孩子。”宋嬢嬢和小時候一樣,安撫地摸着他的頭,她也什麼都記得。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宋安這回嚎啕大哭起來,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祈求着她的原諒。
當他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那眼睛已變得和常人無異。
龍井輕輕動了下手指,無形的風刃劃過宋安脖子上的肌膚。
須臾,那傷口流下血來。
朱槿呼口氣,回來了……
但是這性格……她總覺得以前的宋安,不會這樣跟個孩子一般哭。
朱槿扭頭去看龍井,眼中寫了不确定,不确定宋安是不是能永遠維持這樣。
她變成了她最讨厭的那種人,就像職場中喜歡推诿責任的人,希望龍井能下這個決斷,若是東窗事發,她也能說,這不是她做的。
“師父……我……”朱槿朝他笑笑,“我好沒用……”
龍井明白她想說什麼,輕拍她的肩膀兩下,已想出法子解決後顧之憂。
他對宋嬢嬢說:“我知曉你們北方七宿的危宿,有種除魔經……”
宋嬢嬢松開宋安,拉着他的手,回身對着龍井,保證道:“我知道,我會那麼做,隻要宋安還能好好活着,我什麼都願意。”
“師父?”朱槿不明白。
龍井目光落在他與朱槿面前的除魔棍上,頂端上的那個模糊的字是——危。
龍井:“北方主危宿星盤的除魔師,可讓魔物與其同壽,所以主危宿的除魔師最易死亡,他們最大的武器,無非是他們自己的命。”
“沒記錯的話,這霧凇,主危宿的除魔師占大多數,且幾乎都死在了幾十年前那次除魔,那之後主危宿的後輩不願用自己的命去搏生路,甯可苟且餘生,哪怕這樣的人生,是依靠魔物的守護換來的。”
說這話時,龍井看向了宋安。
宋嬢嬢歎息:“是這樣……都是靠着宋安……才撐到了現在……”
“所以宋安,阿媽也為了你,再最後當一次除魔師。”宋嬢嬢反複握着宋安的手,笑着看他,給他鼓勵,“阿媽相信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宋安哽咽:“阿媽……”
“如果你隻能活二三十年了,也不會怪阿媽的,對不對?”
宋安拼命搖頭,他能有資格繼續活下去,已是眷顧,怎會責怪全心全意愛他的媽媽。
朱槿低頭吸了下鼻子。
宋嬢嬢覺得愧疚,隻能讓宋安活這些時間。
不知她有沒有想過,如果宋安控制不住,那她的生命便會轉瞬即逝,與她最愛的孩子一起,長埋在霧凇的白雪之下。
這也是一場賭博。
就賭這個愛,是否能超越本性。
*
宋嬢嬢踐行了她的承諾,當她結完印,她與宋安的耳後都多了個玄武的印記。
龍井确認再無問題後,才帶着朱槿離開了那裡。
他們在雪嶺之巅,重新感受到時空的承轉。
朱槿一陣眩暈,張宿的後遺症,兩次時空的往返,她差點就撅過去了。
周圍全是遊客的尖叫和哭喊,他們的親人随着掉落的纜車離世,悲痛與傷心,是不可逆的。
龍井擁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裝成普通遊客的樣子,等着被疏散下山。
龍井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何必給他這次機會,落成現在這副樣子,就因為那個畫卷?”
“也不完全是……”朱槿将帽子往下扯扯,不讓自己的頭發露出去被旁人看見,“因為霧凇還需要他……沒了他的霧凇……其他人怎麼辦……”
“不過這個地方,興許隻有二三十年的太平了……”朱槿眺望這些雪嶺。
龍井輕歎:“放心吧,這世上,總有後起之秀,就像你。”
朱槿低頭笑笑,“師父,你這也算是誇我了吧……”
龍井冷哼一聲,“誇你?呵,誇你個大聰明,敢用張宿的除魔經。”
朱槿鼓起腮幫子,心中拜托:師父……别念了别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