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最後的愛意。
守護這個他們最放心不下,也是最愛的,孩子。
“阿爸!阿媽!别走!”
宋安的右手不停地抓取着什麼,可那個冰雪的懷抱和雙手,再也維持不住,塌落在了地上。
好像他們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
朱槿低頭不去看,她記憶中那些失去親人的痛楚又被翻了出來,沒想到此時,最能感同身受的,居然是她自己。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保護你!明明你是魔物!你又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牢籠中的魔物暴躁怒吼,“這樣的愛,我為什麼得不到!我就是你!我就是你啊!”
沒人理睬它的瘋癫。
“朱槿,殺了我!”宋安忽而說。
他艱難站起來,單手向前,主動握住朱槿的除魔棍。
魔物聽見宋安這麼說,急眼驚恐道:“宋安,你說什麼呢!你居然想死!”
朱槿回神看他,那雙漂亮眼睛裡的單純,再也沒有了。
宋安望向被疾風困住的魔物,心如死灰道:“雖然不想承認,但它就是我……”
從一開始隐藏氣息的手段,到後來同根而生的相連的感覺。
它就是他,初初誕生的,他的另一半。
宋安笑了下,悲怆無奈:
“我這幾十年,每天都想着當除魔師,可我終究是魔物,是誕生的魔胎……”
“别的除魔師在背地裡害怕我,嘲笑我,我都知道……”
“在這樣的冷言冷語下,我日複一日保持着心裡的純粹,守護着霧凇,我驕傲我是除魔師屍骨所化,繼承了他們的風骨……”
“那我心底的惡呢?”
他凝視着牢籠裡的“宋安”,他的惡,在出生時,就被他剔除了,遺留深埋在了霧凇的大雪之下。
他從來沒想過,他是魔物,不靠汲取任何東西的元氣,身體裡源源不斷的力量是哪裡來的?
是另一個他,吸收了霧凇的魔氣,變相幫他完成了他的夙願。
牢籠裡的“宋安”呲牙,喘着粗氣,“你想死!你敢死!就你最善良!最正義!我是惡!我就活該沉睡!被你默默剝削!”
它迅速思考着營救自己的方法,語氣立刻軟下來說:“但是,我本可以永遠沉睡下去,你的阿爸阿媽就不用死,你可以給他們養老送終,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除魔師才變成了這樣,你看,阿爸阿媽,都屍骨無存了!”
聽了魔物的話,朱槿抿嘴,也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因為她嗎?
龍井注意到朱槿的神色變化,他使了個眼色,那疾風内出現了無數麻繩一樣的風繩,絞住了魔物的身體,把它纏成了蠶蛹,上頭還有制魔經若隐若現。
“啊——!!!”
它痛苦慘叫,地上的黑雪又重新向上爬。
龍井擡手,風牢将它擡至空中,風刃斬斷它的養分,養分不斷想靠近,又一次次被無情切斷。
魔物饑餓難耐,它詛咒道:“你們這群該死的除魔師——!你們不得好死——!”
龍井剛想對朱槿說着什麼,宋安比她快一步。
“不是你的錯……早晚會變成這樣……”宋安輕聲說,他扯了個笑,善意地看着朱槿。
朱槿心裡五味雜陳。
他安撫她,“隻不過這一切提前了而已……提前了也好,有你們在,還能救下霧凇的百姓……不然等我被占據了身體……無人搭救這霧凇……那就……太不好了……”
宋安将朱槿的除魔棍抵在自己的心口,道:“我生了心髒,心髒沒了,就死了。”
“宋安——!宋安——!”魔物風繩之中惡狠凄慘喊他。
龍井眼神冷冽掃去,牢籠瞬間阻隔了魔物的聲音,也同時讓魔物聽不見他們說話。
宋安坦然:“你們殺它一次兩次,一百次一萬次,都沒有用,隻要我活着,它就活着,所以,殺了我,做你一直想做的事,除魔。”
朱槿看着他,思忖過後嘗試抽出除魔棍,奈何宋安力氣太大,她試了幾次無果,放棄了。
她深吸幾口氣,腦海中想了許久的人和事,才做了決定,她開口:“宋安,若是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能救下你阿爸阿媽嗎?”
宋安聽着這個假設性的問題,堅定回答:“我必定傾盡所有,去救他們。”
“好。”朱槿再次抽了下除魔棍,“你先松手,我給你這次機會。”
宋安恍惚,無神的雙眼又有了光亮,他握着除魔棍的力量變小,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朱槿抽出除魔棍,合起雙臂夾住,雙手做出了個覆拳的起勢。
龍井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單手蓋住了她手上的動作,是勸阻。
“師父。”朱槿看他。
“我不允許,除魔戒律隻有這部分我從來沒想要修複,你如何學會的?”龍井态度強硬。
朱槿一笑:“小時候看過,記住的,最近也偷偷試了下結印,沒什麼問題。”
“你——”龍井沒想到,朱槿還背着他自己偷練了。
朱槿想得開:“既然因為我提前了,那我就當還他一次機會,行嗎?”
龍井知曉,朱槿一旦下定決心,就無法改變,他對上她堅定不移的雙眼,許久的沉默後,妥協了。
他收回了覆在朱槿手上的手掌。
“謝謝師父。”朱槿松口氣。
“宋安,你聽好了,我将時空推回到剛停滞的那一刻,我不知道那時你還會不會記得你此刻說的話,但這是你唯一可以重來的機會。”
“你說的是真的嗎?”宋安難以抑制激動,再次确認。
“嗯。”朱槿正色說着,“但如果你失敗了,我就殺了你。”
這樣他們互不相欠。
“好!好!”宋安拼命點頭。
朱槿覆拳,向下交叉合掌,滑開掌心,是還丹虛觸,又續上日月的結印,最終握拳大拇指樹立朝向自己的胸口。
這是她從來沒有結過的玄極印,也是張宿的結印。
她道:“慕生謀計,适學視安,固持過折,拱身功成,張宿張宿,移花接木,絕處逢生,峰回路轉!”
龍井愁眉不展,怒形于色。
宋安看着朱槿的變化:“你的頭發……”
話音未落,場景翻天覆地變化。
霎時,龍井和朱槿回到了雪嶺山巅的那個時刻,眼前又是纜車被壓成肉餅的景象。
朱槿腳軟,龍井摟住她的腰,撐起她。
他語氣極差:“現在高興了?”
朱槿瞧見自己垂落的發絲變了色,緩和氣氛說:“沒事,一晚上就變回去了。”
一次張宿,一年壽命,一瞬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