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蓮身上吃下的氣,總要撒到别處。這一晚,薛蕤幹脆紮在營中不眠不休,檢視白日裡下達的征兵之事。
四巾一衆小頭目們各懷心思,竟不約而同,盡選些手下的老弱殘兵塞進西征軍充數。
薛蕤原也曾在舊日的星海軍中為兵,一眼便知兵力不濟,遂連夜下令,将四巾一衆小頭目們悉數叫到青州大營中。
“昨夜今日,咱們一份不少的都送了孝敬到他那宅子,他也該放咱們一馬。”
“就是,不過虛職,哪來的派頭,統領也不曾夜裡傳喚咱們!”
“噓...小聲說話,聯防督軍這位子是虛是實,還不是看什麼人坐?他若有傳言那般能耐,虛位坐實,也不無可能。”
“對對!昨日殿上,郭勇死前不是說過麼?這位薛督軍,三易其主,三主皆不得好死,或許真是個狠角色。”
“不狠何以殺得了霧原封雲?我看咱們還是提防些...”
“嗨,那不過是僥幸,他昨日還不是借着沙月人的手?到底是雲隐來的,勢單力薄,咱們何不抱團,給他個下馬威,試他一試?”
四巾一衆小頭目們,尚摸不清薛蕤的底細,如此商量着,先要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是不是一隻紙老虎。
衆頭目立于帳外,交頭接耳。
薛蕤換上了紅巾衣服,笑呵呵走到人前:“受統領恩賜,領西征之命,薛蕤不敢延怠,隻能日夜不休。多有勞動諸位,還請各位海涵,他日共取京都,皆是你們的功勞!”
“薛督軍,話說得漂亮有什麼用啊!咱們就是些小芝麻,哪個心底沒數,功勞從上落下來,還能剩咱們的?手下精銳都已悉數劃撥給了西征軍,首領們也都點驗過沒問題的,怎的還要咱們大夥急慌慌地夜裡趕來?兄弟們明日都有要務在身,夜裡可經不起折騰啊!”
“就是,有屁快放!西征京都,那是你們西征軍的事,咱們這些芝麻綠豆的,隻管把手下的兵劃撥出來,一個不少,沒毛病吧?”
“督軍和首領們急着建功,咱們可是剛打完星海,連口氣還沒喘,如今隻想睡個好覺啊!”
總有刺頭藏在人群中,一傳二,二傳三,根本不等薛蕤多說,便引着衆人都跟着抗議起來。
他才說一句,底下便有一萬句等着。從寶蓮到軍中,所有人都與他對着幹似的。他不是不氣,隻是比起生氣,他更想征服。龐顯做得的,封雲做得的,他薛蕤也沒什麼做不得!
薛蕤默默等衆人撒完氣,才繼續笑着說:“各位稍安勿躁,今夜叫你們來也不為别的,正是為了各位的軍功!西征京都,非往日你們推翻老星海王時可比,此次大功若成,乃是名垂千史的開國之功,而各位便是來日的滿朝文武,封侯拜相也未為不可!薛蕤領督軍之位,雖是虛職,無權幹涉四巾首領對你們的指派,但我卻要牢記諸位的貢獻,來日也好清清楚楚報禀于統領,這畢竟關系來日之百官,每想至此,薛蕤我便自覺任重道遠,一刻不敢耽擱!今夜就請諸位前來,一一清點核對各位交上來的西征兵冊名錄,待西征軍開拔之後,戰功将自下而上回報,一筆筆皆有記錄。”
衆人尚沒反應過來。
薛蕤命人将數箱金銀禮物搬上來,笑道:“各位對西征軍的這些支持,薛蕤也已一筆筆記下,來日無論你們是否受各自首領點選指派,這些都算你們為西征做出的貢獻,來日開國分封,皆有你們的功績可依!”
小頭目們七嘴八舌起來:
“封侯拜相,文武百官?如此說來,這西征軍的名額豈非是塊香饽饽了?”
“記功若真能自下而上,尋根溯源,豈不也有咱們這些小兵小将的份了?唉,往日都是咱們給上頭賣命,死了能得些恤金就算不錯了,哪敢想什麼軍功?隻怕他也隻是嘴上說說...”
“我看他倒不是嘴上說說,那些金銀财寶全吐出來,就是證明啊。”
“的确。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他一個外人,不偏不倚倒是可信些。想想那些坐在上位的頭目們,哪個不是沾親帶故?這位置非得他做,咱們才真有露頭的機會啊!”
“這麼說來,咱們不該糊弄他,倒該指望着他?”
“呵,隻要咱們抱團,都不指望他,他就得倒過來求咱們,你們莫要被鬼迷心竅!”
“唉,你我不争不搶,但怕别人争先恐後啊,若有一日,甚至手下們的軍功也超了咱們,咱們可就要低頭做人呐。”
“這...呸,他這分明是擺布人心!咱們怎可輕易動搖,被他拿捏在手中?”
“是啊,塞些老弱殘兵給他,還怕手下搶了咱們的功勞?”
“你傻呀,督軍這樣一說,總有人搶破頭西征去,他們必要換成精兵強将了,你倒就真是再無出頭之日!”
......
薛蕤吃透了人心,他要的便是這些人的彼此防備和猜疑,他早知所謂“四巾同心”不過是一句漂亮話罷了。
議論聲此起彼伏,卻無一人再嚷着要離開,甚至原本哈欠連天的人也清醒起來了。薛蕤看準時機,命人掀開東西南北四處營帳,内各設有案幾一處,外有把守數人,燭火通明:“諸位,東西南北各有一帳,自此時至明夜皆有專人在内核記,但需你們一一列隊入内。若不在乎的,也可自請離開,今夜也算我薛蕤公告你們在先,第一次做到不偏不倚了!”薛蕤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西征京都,豈是小事?薛蕤要的是大浪淘沙之後的一支威武雄師,一支自下而上皆不平不忿之師,一支來日能架空四巾首領、為他所用的野心之師。他太懂得,一個翻身的機會,對于被命運壓在底層的人,将是多大的誘惑!
......
清晨醒來。
封雲揉捏着自己在地闆上睡硬了的腰,不太服氣道:“在霧原軍中,就算睡在野地上也沒這麼難以入眠,怎的在這星海的客棧裡,竟睡不成一覺!”
如玉正襟坐在床上,心知肚明地瞥了他一眼:“誰讓你不再多定一間客房...既然已睡不着了,就快出去辦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