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榮依然攔住他去路:“劉公公,我敬你死忠之心!但你此去若回不來,隻怕會害了我兒,玉玺之事難成,我封家滿門性命怕也不保,容我想想辦法,再去不遲!”
劉公公隻想自己不畏死,卻不知丞相背後對此一番安排的深意,但封老将軍卻敏覺其用心:聖旨之所以先發第一道,借代州兩城失守之責貶斥封家,實為測試封家反應,若封家不服,此番放虎歸山,封家大可殺了劉公公,假稱劉公公半路死于流寇之手,無旨可接,自此擁兵自重、占地為王;若封家忠順接旨,那第二道口谕才可交托實情。這一舉,已看出皇帝與丞相雖用封家,卻不信封家,不過是朝中無人可用之下的權宜之舉罷了。而今劉公公若再按丞相吩咐,馬不停蹄趕去軍中宣旨段國舅,隻怕段國舅稍有察覺,便可知封家已入此局。這分明又是皇帝與丞相一派要将封家架于火上,将封雲此行青州之事由秘而不宣變為天下皆知。難為封老将軍在朝中左右平衡多年,才求得如今中立于朝堂之自由身,而今隻怕是要一朝付諸東流了。
劉公公隻急着去中都軍中宣旨:“何以害了封家?此間隻有你我三人,玉玺之事,雜家絕不對外透露半個字。”
劉公公向來對封榮不錯,封榮卻愁其忠憨,急道:“你此一去,若在太後懿旨之前,我們或有一線生機;若已在太後懿旨之後,我封家便要一同陪葬了!丞相此舉,哪裡是要成全你的死節,實是要逼我封家表明心迹,與太後明争啊!”
劉公公方才驚醒,歎道:“封老将軍你向來在前朝持中立之姿,不想今日要因為雜家這條賤命而被逼選擇,這實非我本願...唉,但自古君君臣臣,封老将軍又怎能置身事外?不如早做決斷。雜家今日即便死在封家,也無話可說,但憑封老将軍做主。”
劉公公的意思,若封家想自保,甚至自立為王,也大可在此殺了自己,他倒是也可以成全。遇到這亂世,群雄紛起,他一個内廷的老公公,又能做得了什麼主?不過遲早一個死罷了,他此行死在哪裡,都算是為皇帝盡忠了!
封榮将劉公公先穩于室内,與封雲出來商談。
封雲已聽到所有,明白些兇險,心中更加慨歎父親在朝中舉步維艱,竟比在軍中抗敵還要艱難,自告奮勇道:“父親,我這就去青州便是!那段國舅早看我不順眼,遲早要坑害于我,不如先下手為強。”
封榮知子骁勇,但恰因此,封家父子倍受皇家忌憚,左右細想,愁道:“不可魯莽!廟堂之上,隻怕也并不信你我父子二人。這玉玺,封家得也不是,不得也不是...”
父親謹慎,自有道理,隻是時間拖下去,封家更是被動。
封雲索性喚來李德威與如玉,将事告知:“這還算什麼秘旨!”
李德威聽聞,索性勸老将軍:“老将軍如今既已回歸霧原,何不效仿其他三藩,自封為王?霧原軍民齊心,定一呼百應。”
封雲亦有此心,同聲求道:“父親,那玉玺他日若真到我封家手上,難道不是天意?不如順天應命!就連那龐顯,原不過隻是星海一小鹽商,如今趁亂掀動民變,一群烏合之衆竟能成破竹之勢,以至星海王自戕,三藩兵力也不過如此!中都軍更是一群縮頭烏龜,朝廷早已不能自保,若非如此,又何至于逼用我封家父子!龐顯小民尚能一搏,我封家久戰沙場平定北疆,難道就隻能以人臣自居?”
先王在時,各藩鎮雖蠢蠢欲動,卻尚能俯首稱臣。彼時,太子年幼喪母,後位空缺;段貴妃本是先王姨母之女,在先王病時有侍疾之功,念及表妹至親可照拂太子,先王臨終前榮升段貴妃為後。先王駕崩後,段皇後又榮升段太後。奈何太後年輕寡居又未有所出,易受母族段氏挑唆,竟與小皇帝互生嫌隙。太後其父本是沙月節度使,見親女封後坐穩中宮,竟帶頭自封沙月王,封太後之母段氏為沙月王後,更在沙月當地開府設園,一應用度堪比中都皇室。其心昭昭,更令朝中皇帝與太後兩派形水火不容之勢。西南雲隐、東南星海二藩節度使,也不再陽奉陰違,相繼有心稱王,試探于朝廷,小皇帝與丞相為籠絡二藩,索性下旨封王。此番飲鸩止渴,卻令天下成四分五裂之勢。
此時年月,也唯有霧原封家軍仍謹守本份了。但時勢所迫,霧原又能謹守到幾時呢?
封榮卻始終有純臣之心,呵斥道:“我封家祖上原是外族,受羌厥驅趕才退至中原,若非皇家劃撥土地,恩準我封家守邊,以軍功跻身于中原朝堂,哪來封家世代之榮光?又哪來今日這霧原軍?祖輩遺訓不可忘,縱使末代,我封家子孫也絕不可做背叛當朝之舉!”
唉,李德威曾在老将軍聽旨入京受封之前便如此勸過,不想朝中數年傾軋,老将軍回來仍存此忠直之心,既叫他感佩也叫他無奈。
封雲雖心有不甘,卻也父命難違。
幾人又困在當下,時間轉瞬既逝。
若封家對此無所應對,隻怕終要滿門皆輸,如玉本不想涉入其中,但為來日之自由身,她還不甘就這樣與封家共沉淪,鼓起勇氣上前道:“時間緊迫,不可再猶豫不決。老将軍既要做純臣,又要自保,如今就隻有一條路:殺了段立文!”
這話從女子口中說出來,難免過于殺伐戾氣;但從自小從軍的李如玉口中說出來,卻顯得果決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