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兩側的頭發散開,貼在帶着紅意的眼尾,淚水黏着青絲,打濕胸前的衣襟。
李耀不停地告饒,呲牙咧嘴目眦欲裂,這樣的痛楚,激起許應心中的快意。被禁锢着的那寸手腕,像枯枝一樣瘦弱,少女的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看起來天真爛漫,腳下卻沒放過,咔嚓一聲,枯枝再度斷裂。
一截腕骨被這麼翻來覆去地折騰,身下的人漸漸沒了聲音,仰面昏死過去。
一隻手揩去許應眼角的淚珠,道:“何必如此生氣,他犯了錯,自是有律法處置。”
單薄的肩頭随着許應粗重的呼吸而起伏,律法處置,律法要如何處置?宮裡宮外勢力錯綜複雜,若是有人真心要保李耀,還不是輕飄飄地揭過,那折辱許應的人應該怎麼算?
“宋琢玉,你喜歡我對不對?”許應轉身,靠上結實的胸膛,擡手環放于他的腰側,帶着哭腔道:“你幫我殺了他,我就也會喜歡你了。”
那段手臂一點點的收緊,許應的明顯的氣息在宋琢玉脖頸前萦繞,一呼一吸之間,幾乎攪擾得他失了神智。
他反複品味着許應的話,是“殺了他,我也會喜歡你”,而不是“我會喜歡你”,宋琢玉眼眸低垂,目光掠過懷中的人,他擡手想要抱住她,好在理智占了上風,将他拉回來。
他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真心的喜歡,而不是别有目的的投懷送抱。他叩着她的肩膀,二人分開寸許,低聲道:“不必如此。”
許應從未男子這般主動過,如今猛然被拉開,她放于那人腰側的雙手還僵在半空中,眼中淚光盈盈,皆是無措。
宋琢玉怕她多想,注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事關系重大,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努力,還你一個公道。”
“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等你要喜歡我的時候,再來找我也不遲。”
*
二人離了牢房,許應的目光随着腕間的絲線流淌,神思飄忽于天外。
許應,許應,她在心裡默念着,那個人的父母一定對于這個名字寄予了深重的期望,不是像自己一樣,随随便便湊合着叫。
人死身滅萬事空,好好的人就這麼一去,世上可還有人會記得曾經有這麼一個人?
世人不知真相因果,知道個中緣由的人也無法公之于衆,這樣的死亡,成全了别人,唯獨沒有成全自己。
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是自己得為許應留下些什麼,讓她這一生潇潇灑灑地來,清清白白地走。
她思索着,目光凝集到眼前的人,心想,宋琢玉或許可堪托付。
許應扯動細線的一端,開口道:“不隻是還我一個公道,也是還許應一個公道。”
輕輕的擾動連結到宋琢玉的腕上,他停下腳步,眉頭輕皺。
這是鬧得哪一出?宋琢玉知道面前人不是許應,可她偏偏說她是,如今這話說得,讓人怎麼想?
許應前腳跨步進屋,不大利索地關上門,道:“我是許應,但是我也不是許應。”
宋琢玉伸手,替她關好門,輕聲道:“你慢些說。”
許是剛剛哭過一場,許應的眼睛還泛着水光,道:“我也叫許應,和她有一樣的姓名,相同的臉。但是我不是她。”
“我隻會修書畫畫,對于青銅古玩一竅不通。”
“我不是大昌的百姓,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遇見你。”
“但是我想,既然上天讓我來了,我總不能白來一趟。”
宋琢玉閉上眼睛,沉默良久。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心上人不是大昌的百姓,那是别的蠻夷部落的?
“宋琢玉,你是大昌的官員,若是你頂不住壓力,把我送上去交差,我認。但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幫幫我,幫我把周尊失竊的來龍去脈告訴陛下,給許應一個清白名聲。”許應雙手上的紗布有些蹭開了,她伸手輕拽住這人的袖子。
宋琢玉溫聲寬慰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别人。”
他把散開的紗布纏好,然後問道:“你想殺了李耀嗎?”
此等劣賊,殺之何辜!
許應點了點頭。
“殺了之後呢?”宋琢玉擡眸,把她淩亂的發絲理到耳後,道:“你殺了他,這其中多少人勾結,殺的完嗎?”
當然殺不完,難不成去鞑靼的軍營裡,将周尊搶回來?
許應抽回了手,眼中有着難掩的落寞,道:“那就這麼算了?”
“不會。你相信我,人不會就此枉死的。”
許應離開雍州時還是盛夏,歸來已經是初秋。早秋的樹木凋敝淩亂,車轍橫交,一片蕭瑟之感。許應埋首縮在角落裡,腦袋随着車廂的搖晃一抖一抖,時不時磕在木框上。
院子還是之前的院子,落花鋪了一地,疏于打理,過眼之處都是枯枝敗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