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拉起雲漉,雙臂如桃藤般羁絆她,貼她耳邊一字一句哽道:“我不是天辰日月,漉兒,你才是。我不過是地底下的陰魂,是你打開了那扇鎖魂門,是你放出了我,是你讓我看清,原來我是人的模樣。你别離開我,好嗎?我誰都不要,我隻想要你。”
雲漉聽言心被揪着疼,沖上天靈的苦澀,沖得鼻子一酸。
霍擎北到底經曆過何事?短短幾句令她痛徹心扉,她不禁環住霍擎北,小手輕拍他的後背。
霍擎北聽見了她的心聲,将頭埋在雲漉的頸間,猶如一頭困獸卸下沉重枷鎖,一根又一根,親手拔下滿身荊棘,血肉淋漓地暴在解救他的女子面前。
“霍焘原配夫人去世後,他很快續娶。續妻年十六,正值碧玉年華。霍焘卻對她風韻猶存的母親動了邪念,二人背妻私通。直到母親懷上孩子,外祖母知曉後送她去莊子偷偷将孩子生下來。母親抱着襁褓中的嬰兒,這才生出羞恥之心,趁外祖母與仆人不在,伸手向襁褓中,掐住嬰兒的脖子。外祖母回來時,孩子氣息盡斷。”
雲漉撫背的小手停滞,身子打了個寒顫,霍擎北,差點,差點死了?
淚水滑落,雲漉扭頭吻上霍擎北的耳邊。
溫暖氣息吹向霍擎北,漉兒心疼了,他将雲辘鎖得更緊了。
“然後呢?”
“外祖母與仆人費力救活嬰兒,她擔心母親再次殺他,把母親送回霍宅,她獨自養大孩子。霍焘本性難移,和母親繼續私通,夫人撞破奸情後,一病不起。幾年後,霍焘的小妾們皆生下孩子,正房始終無子。外祖母擔心将來霍焘的家産落入妾室手中,便告訴他,母親替他生下孩子。霍焘第一次去莊子看他,身邊帶着卦師。卦師給孩子算命,看相,說這孩子八字好,命格硬,可以光耀門楣。霍焘這才認下孩子,當他帶着孩子出現夫人面前時,夫人接受無能,當晚自戕。”
雲漉微張嘴巴,眸中盈光閃爍。
夫人與孩子是整件事中最無辜之人。夫人年紀尚輕,卻承受着泰山壓頂般的痛苦,夫君與母親的雙重背叛,風言風語,拖着病軀卻被當做了無用棋子,她不敢深想,她自戕時如何絕望,如墜冰窖般寒心...
孩子,霍擎北...
雲漉蓦然想起,在街上遇見的小宋章!
一個尋常家小孩,被街坊四鄰的小孩欺負,更何況名門士族的霍家。她聽哥哥說過,霍家兄弟有五,龐大家族阖府而住,以霍擎北的身份,在霍宅艱難長大。
第一次見他,眉間的陰翳,眸中的疏離,這是他在霍家生存的傷痕。
“霍擎北...”
霍擎北擡首,與美眸充斥憐惜的雲漉對視,堅韌情絲深深凝進她眼底。
“别離開我,漉兒。”
昏沉的馬燈斜映高大身軀。雲漉眼前卻出現小霍擎北,小小身子撐着霍擎北寬大官袍,他被族兄弟扔石子,被族姐妹言語羞辱,被父親當作霍家仕途工具,被外祖母利用争奪家産,親生母親不能相認,甚而對他冷言冷語...
“可哥哥那....”
霍擎北凝她神色軟化,再次擁緊她,唇角勾起邪笑,得逞的鳳眸融進一絲柔意,他的漉兒果真心軟了。
“我留了信箋,你所憂之事不會發生。”
雲漉内心交織,心神大戰,一邊沉浸于霍擎北的悲慘身世,一邊又放心不下雲辀。
“那你眼紅病症是因...”
“漉兒,你困不困,再睡會兒可好?”
他今晚剖心剜肺說了許多,已是極限,罷了,哥哥知她去哪便能在都城撐一段時日。
霍擎北,不心疼自是假的。
第一次聽他親口說出他的出身,好似他的一切行徑便能說通了。
他回京之後對她的偏執與逼近瘋狂,她竟慢慢有些諒解。
有了!她不是不知如何報答他救命之恩。
那就治好他的病罷!
霍擎北一時片刻也不會放她走,若治好了他的怪症,他便放下了執拗與占有,屆時,屆時她立刻回京,與哥哥一同回眉州。
這下,應是兩全了。
——
梁京,雲宅。
伶月睡得迷迷糊糊,豆包搖晃尾巴,跳上案幾,瞪大圓眸盯着面色陰沉的雲辀。
他看完信箋立即撕碎,好你個霍擎北!竟殺他個回馬槍!
把雲漉從家中偷走,幾年不見,他居然變得這般無賴!
他擡步出門欲奔皇宮,方才聖上沒見他,此時去又會惹怒熙明帝。
雲辀轉身跑回書房,洋洋灑灑書寫一篇奏疏,明日再見不到熙明帝,冒着砍頭的罪名他也要硬闖華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