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明帝想到雲辀,神色已露兇态,他盯着裴仕卿斥聲問道:“裴仕卿,你夫人所言可是實言?”
媚小娘落在皇上手裡,裴家陰私瞞不住,木已成舟,隻好供認不諱。
“皇上,她所言裴家之事乃是實言。不過,她所說的臣陷害她哥哥,是污蔑!還望皇上明察,雲辀一事,證據确鑿,臣從未參與此事啊。臣冷落她,也是擔心他們雲家門風不正,辱了裴宅家風。”
“皇上。”
霍擎北陰沉着臉,站出來躬身揖禮。
“臣與雲辀的同年考生,他的品性臣可以擔保,察訪與他共事的官僚,親鄰以及他們眉州老家,雲家門風自有定論。
裴大人趕正妻,妾室辱正妻,閨門不肅,辱沒裴宅家風究竟是誰。據臣所知,裴大人衆妾皆是他從花樓贖身的女子,裴大人乃夢春樓的常客。他一個朝中五品,一年薪俸一百貫,出生寒門,是如何成為揮金如土的夢春樓常客。”
裴仕卿一時慌張,脫口噴道:“霍大人,下官也在夢春樓見到你了。”
雲漉聽見夢春樓,小臉一紅,垂頭回想方才有無說錯話,不想被其他事動搖她的心緒。
霍擎北攫住雲漉低頭的瞬間,暗眸的凜冽比外頭的狂風大雨更甚。
“裴大人,本官帶心儀的姑娘去嘗點心,你這不是明知故提。”
“霍擎北!”
裴仕卿氣如瘋狗,他眼瞳如鬼刹,瞪向霍擎北。若知道那晚是雲漉,說什麼都要殺了她。
雲漉聞言,頭垂得愈發低了,油紙封藏的衣裳不斷出現眼前,小手捏緊衣角,手骨凸得泛白。
“裴仕卿!”
廟堂中跪下一片,鮮少發怒的仁君熙明帝,語氣已如雷霆般威懾。
裴仕卿聞言伏地,渾身輕顫。
熙明帝降旨。
“裴仕卿束身不謹,閨門失和,觸怒清議,命你與雲氏和離。免去台谏之職,永不入朝為官!将裴仕卿押下去,重審礦山舊案!”
兩名侍衛拖走了裴仕卿,一記驚雷再次劈下。
才懲處了奸官,春雨便下了,比春祀更靈驗。熙明帝心道。
“高相,救我啊!高相!高相!”
裴仕卿凄厲之聲被驚雷湮沒。
高公確感知熙明帝灼灼目光,心生不安,雲漉不除,難以安枕。
雲漉的小臉如春雨般濕潤,哥哥終将沉冤得雪,這些年的酸楚一湧而上,小小的身子禁不住微顫。
哥哥,妹妹長大了,妹妹也能保護你了。
“皇上擺駕回宮!”林德元一聲尖嗓,喚醒還沉浸熙明帝餘威中的朝臣。
皇後拉住熙明帝的龍袍,她看了眼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的雲漉。
熙明帝颔首,先一步離開廟宇。
霍擎北上前拉起雲漉,如他所想,小妮子淚流滿面,他直接上手替她拭淚。
雲漉眸色慌張,她看了看霍擎北抿唇執拗的神情,目光透過他看見皇後朝她走來。
雲漉扯他的袖擺,颦颦急蹙,“别擦了,皇後,在你身後...”
霍擎北充耳不聞,曲指細細抹淨她眼下,臉頰上的淚水。
皇後的身影愈來愈近,雲漉扯他袂袖的手也愈發加快了,急的小臉绯紅。
皇後走至二人中間,霍擎北抹去最後一顆落在唇角的水珠兒。
皇後探究的眼神投向冷面的霍擎北,他摩挲浸染雲漉氣味的手指緩緩放下。
“霍大人對同僚之妹頗為憐惜啊。”
霍擎北拱手回道:“雲辀不在,臣自當照顧其妹。”
皇後眼珠一轉,落在垂下頭的雲漉,心裡劃過一絲異樣。
她在二人面上來回探視,是有些不明情愫環繞他們之間。
皇後目光一沉,“本宮與雲漉有話說,還請霍大人回避。”
霍擎北神情自若地回道:“是,皇後娘娘。”
迨霍擎北身影消失,皇後拉起雲漉的手,手背的溫暖使雲漉擡頭目光柔柔的望向皇後。
“好孩子,今後你如何打算?”
雲漉盈眸微閃,小聲回道:“民婦,不是,民女想去尋哥哥。”
皇後面色輕柔,“你哥哥若真是被陷害的,回京是遲早的事,何苦一人跑去那荒涼邊陲呢?你要是願意,在你哥哥回來之前,進宮陪着本宮,本宮有個剛及笄的女兒,最是活潑,你們定相處得來。”
雲漉聞言一驚,連忙下跪,她鹿眼汪汪地看着皇後。
“謝皇後娘娘的厚愛,若能進宮陪皇後娘娘,是民女偌大的榮幸,民女萬不敢推辭。
隻是民女乃鄉野長大的女子,不懂宮中規矩,恐沖撞了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民女自幼沒娘,爹爹辭世得早,是哥哥獨自拉扯民女長大的。在眉州他白日教書,夜裡苦讀,平日還要照管我,萬般辛苦。進京趕考,我們白日趕路,晚上哥哥守着我不敢睡沉,怕有山賊盜匪和野獸。那兩個多月,我倆沒吃過一頓飽飯,帶的幹糧,兄長都挑最軟的給我,自己吃最硬的。到梁京時,哥哥清瘦得撐不起外袍。
民女實在不舍,撇他一人在邊陲,在宮中享受皇後娘娘的恩澤。求皇後娘娘看在民女思念親兄的份上,讓民女去罷。”
雲漉伏卧在地,不願起身。
皇後聞言落淚,撚絹拭淚,“好孩子,本宮知曉了,你先起來。”
雲漉擡起頭,天真地問道:“皇後娘娘,您這是答應民女了?”
皇後颔首,“是,本宮應允了,你起來罷。”
雲漉破涕為笑,“謝謝皇後娘娘。”跪謝後才起來。
“那本宮賞你金子,路上也需要盤纏...”
“不用,皇後娘娘,哥哥給民女留錢了!”
“傻孩子,哥哥給的與本宮給的自是不同...”
“可是哥哥說,不能随便要别人的東西。”
“你說是皇後給的,你兄長便不會怪你了。”
“真的嗎?皇後娘娘!”
雲漉言笑晏晏,背靠羅刹的霍擎北猩紅了雙眸,好,真好,一句感謝都不曾得到,便急着離開梁京,離開他。
霍擎北上下起伏的胸腔,裡頭蘊藏的怒火化作毒燎虐焰,他摳住鬼刹的銅像,忍住傷她的惡念,卻在體内不停反噬他自己,像緊緊摳住他的嗓子墜入地獄般的拉扯。
他霍擎北何時失過手,隻有三年前雲漉嫁人那一次,如今她竟敢再棄他而去。
隻有她!三番兩次扔掉他。原來自己在她心裡,什麼都不是。
霍擎北噙淚嗤笑,是她招惹了瘋子,不瘋,怎對得起她的招惹。
陰翳的目光鎖住不遠處笑靥的小臉,霍擎北放開銅像轉身離開,留下惡刹深陷的凹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