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宜讓堂内之人再等了。
他臉上浮現赴死般的英勇大義,深吸一口氣,上前敲了敲門,緊接着喊道:“主君!高相派人過來了,他等了許久,想必有要事!主君,要不出來見一面罷!”
劉管家言畢,一陣虛脫,差點沒站穩。
他擦了擦滿頭大汗,面色急切,目不轉睛地盯着門。
屋裡先是沒了動靜,蓦地又傳來一聲巨響,劉管家唇角顫抖,主君把屋内最貴的蓮瓷給砸了啊!
砸完瓷瓶,裴仕卿才打開門,劉管家趕忙低頭呈上絹帕。
裴仕卿砸爽了,忘了手指的痛,他蜷指拿過絹帕時,一陣刺痛提醒了他今晚夢春樓所發生之事。
他一腳踹上劉管家。
劉管家摔倒在地,腰間被踹得生疼。
好在裴仕卿方才發洩已将氣洩得差不多了,沒有劉管家想象中疼。
不過他有些歲數了,摔倒後半響沒爬起來。
裴仕卿也不看他,用另一隻手擦拭大汗後,扔在劉管家臉上,徑自去了大堂。
汗帕下的劉管家臉色一沉,心生退意。
裴仕卿一個五品言官,那點薪俸哪能供的起他流水般的揮霍。
外頭的髒事劉管家多少知道些,他在裴宅許多年,攢下筆錢,趁裴仕卿失勢前趕緊離開,免得被連累。
裴仕卿走進大堂,平日對高相小厮的好臉色,在今晚高相擅自逃離後消失殆盡。
小厮如何跟高相回話,裴仕卿任他去禀報。
他與高相的關系僅剩一層薄薄紗紙,一捅即破。
高相的小厮起身拜禮。
裴仕卿也不看他,一臉不耐煩道:“快說,何事?”
小厮站直了,學着高公確的神态,倨傲回道:“高相說,那女子不能落在霍擎北的手上,他限你一日内找到她,殺之。還有,兩日内再拿不到賬本,别怪他狠心了。”
裴仕卿冷哼,目光沉沉地看向小厮。
他這神态學得真像,像到忍不住...
裴仕卿抄起椅子用勁砸向小厮的頭,小厮瞬間倒下,血如成千上萬的蟲蟻迅疾爬散。
裴仕卿砸完小厮,這才覺得舒服,捏捏手骨,徐徐坐下品茶。躺在地上的小厮,面色逐漸發白,血流滿地。
——
翌日,散朝。
高相拉着裴仕卿不放,他言笑晏晏的目送官僚們離開。
迨人群散去,高相一把掐住裴仕卿的脖頸。
高相的力氣出乎裴仕卿的意料,他以為老頭同他般虛空,卻掐得他面目漲紅,眼球爆突。
高相猙獰低吼,“本相的人也是你敢殺的?裴仕卿,這些年,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條狗廢了,即使廢了也要死在他手裡!
高公確盯着裴仕卿從紅脹變鐵青的臉,眼眸猩紅,樹枝般的血絲在他眼中綻放。
他十分滿意所見之景。
“你我師生之情,就此斷絕。好自為之罷,裴仕卿。”
高公確蓦地一扔,像扔穢污般将裴仕卿扔在地上,随後冷哼,甩袍離去。
裴仕卿如喪家之犬,趴在地上猛咳,似岸上的魚重新遊回水裡,雙腮不停扇動,吸水吐水般,他胸膛不斷上下起伏,吸氣吐氣。
裴仕卿緩過些,他猩紅眼珠頂在上眼睑,惡狠狠瞪着高相離開的背影,即便破敗之相,他也絕不服輸。
熙明帝看夠戲了,與身後的霍擎北點頭示意,去他閱折子的華勤殿。
帝王在前頭走着,霍擎北随其後,林德元帶着小公公們拉開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高相為人,朕還是欽佩,殺伐果斷,絕不留情。”熙明帝笑道。
霍擎北不語。
“還查到了什麼了?”
“高相的賭坊,在梁京内四大裡坊中占盡大半。裴仕卿幫他出面管轄,他們利用賭坊迫使賭徒蕩産,随即放貸,誘使賭徒拿命、拿宅子、甚至家人孩童抵押續賭。高相指使裴仕卿與城内混混聯手,誰家還不上債,“杖殺之”。高相積家财累钜萬,自奉尤侈,畜聲伎甚衆。”
熙明帝聞言面色難堪,林德元趕緊提醒他的徒弟們,今日提起十顆心做事,誰做錯了,立即廷杖。
“還有甚?一并說來。”
“當年礦山慘案,是高相指使裴仕卿嫁禍雲辀。那座礦山是裴仕卿以假名開礦,匪目幫他搜羅的礦工,大半是匪徒們沖進良民家中搶壯丁,将他們一齊送去礦山。礦山坍塌後,死傷無數,裴仕卿便将證據悉數扔進雲辀家中。”
提起雲辀,熙明帝無盡惋惜。
當年雲辀科考的文章樸實扼要,字字為民,給熙明帝留下深刻印象。雲辀為官後,親力親為,品行才智皆是上等。
熙明帝看重他,把他當日後宰執來培養,加上過于正直召來其他官僚嫉恨。
礦山案件死傷萬人觸目驚心,朝中翻起軒然大波,雲辀被指認後,熙明帝自是不信的。
他被刑訊逼供時,的确說不出任何礦山相關之事,卻又從他宅中搜出衆多證據。
高黨一派對雲辀誅筆讨伐,步步緊逼。
熙明帝盡最大之力,才保下了雲辀的命,貶谪邊陲。
雲辀終是撥雲見日,苦盡甘來,隻是還不能急着召回他。
熙明帝看向霍擎北,霍擎北心下了然,沉穩頓首。
“裴仕卿這等蠹蟲是該拔除了。”
霍擎北拱手道:“臣有一計。”
熙明帝挑眉,這麼快便有了主意,早想好了罷。
“講”
“三日後正是春祀,往年都是聖上領皇室子弟祭祀。今年開春雨水比往年下得少了些。今年春祀,聖上不如以祈雨為由,領五品及五品以上的朝臣攜妻眷登上仙台山,在皇家寺廟為國祈福。”
北熙帝聞言眼眸微眯,回頭盯着面色冷清的霍擎北,淡然問道:“還有好戲瞧?”
霍擎北默然颔首。
北熙帝嘴角噙笑,霍擎北出手,必定血腥。
方才盤旋熙明帝頭上的陰霾漸漸消散。
春雨不足易有大旱,他懲治幾個貪官污吏,老天總該下雨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