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娘,到了。”
雲漉下了馬車,向車夫躬身稱謝。車夫驚得連連擺手,這姑娘是主君心尖上的人,這不折煞他。
熟悉的巷弄,隐隐有些不對勁。
“伯伯,你如何知曉我從這入?而不是停在裴宅大門。”
“是湘戎吩咐的。”
雲漉歪頭,“湘戎?”
車夫點頭,“給姑娘遞包袱的那位便是湘戎。”
“知曉了,謝謝伯伯,您回去罷。”
雲漉走至小門,憶起在小院發生之事,心漸漸跳動激烈。若裴仕卿正在小院等她,迨她一出現,身後兇神惡煞的小厮們沖上來毒打她,關她進柴房,不給飯食,她定命喪裴宅。
雲漉越想越緊張,身子輕顫。她回頭在地上尋摸了幾塊石子,緊緊抓在手中。
‘咿呀’木門推開,雲漉不敢探身進入,她環視一圈,所視之内無人持棍以待。又往木門左右兩邊扔去石子,掉的很清脆,沒有砸到人,便無人藏于門内。
雲漉蹑手蹑腳地進去,周圍空空蕩蕩,冷清得似入無人之境。她歎口氣,這才放心地朝小院走去。
雲漉摸黑進了屋子,從案上摸出火折子,燃了燭心,雙手捧過燭台又走出去。至摔壞了圍籬處,捧燭火掃視一圈,果子壓碎幾顆,菜被摁進土裡,花碎滿地。
哎,一時半會修整不完,隻能明日再弄了。
雲漉剛要起身,發現地上帶血的竹籬。心猛跳,難道這是裴仕卿硬生生拔下來的?她伸出顫顫的手,将竹籬撿起,小跑回了屋子,房門緊閉。
接着她燒了水,肌膚在溫暖的浴斛中放松下來。可門外略有動靜,她立即警覺,抓住杌子上的衣衫,雲漉害怕裴仕卿會突然闖入。
見門沒被推開,她又放下衣衫。來回數次後,衣衫上浸濕了一大塊,也沒了沐浴的興緻,她握住皂團擦拭身子的動作不由地加快了。
玉腳出斛,雲漉披上濕衫,斜頭絞着濕漉漉的青絲,她身影晃到哪,地上留下一攤水漬。月白寝衫在燭光映照下,雲漉姣好的身姿忽隐忽現。
豆包不在,屋内冷冷清清。
她無意間瞥見案桌上暗紅的竹籬,柔着身子坐下端凝。
她與裴仕卿是如何走到了自相殘殺的地步?
雲漉與他初識,是她斬斷了對霍擎北的念根後。
雲辀整日忙于朝中之事,鮮少陪伴雲辘。他晝伏夜出,每日回來,去妹妹的卧房,隻能見到她的乖巧睡顔。
雲辀心裡泛酸。
雲漉自小沒娘,娘親生下雲漉後,身子虧空,她尚在襁褓,便撒手人寰。父親和他憐惜妹妹,極盡寵溺,養成個天真爛漫、不谙世事的性情。
世事難料,父親在她十二歲因故謝世,兄妹倆自此相依為命。他一直小心守護妹妹的天性,不忍她受世俗侵擾。可父親謝世後,妹妹還是懂得許多事,性子不像兒時那般肆意。
他不想要懂事的妹妹,他希望雲漉此生都能随心随性的活着。在山下花林間奔跑的小女孩,如今卻要困在這小小的宅中。
為官一年多了,他都不曾陪她逛都城夜市,雲辀決定就算得罪同僚,也要抽出閑暇陪陪妹妹。
翌日,他按時下值回家,雲漉見到哥哥,不由地張大嘴巴,瞳仁中火星跳躍。
雲辀牽她上街市。
天色已晚,滿月爬上夜幕,坊市紛紛挂起燈籠,遠遠望去,金光璀璨,仿若銀河上懸浮的天宮。
雲辀看她蹦蹦跳跳,腦中冒出一個想法,要不要往她身上套個繩索,就像鄰家宋媽的小狗那樣。
雲辀緊緊牽住雲漉,走在熱鬧繁華的街市上,她左瞧瞧右看看,興奮極了。
逛到一間書肆,雲漉忽而想起初進梁京掉了的劄記。
那本劄記掉了之後,她沒買過劄本,也再沒記過秘密。她挂心霍擎北,自是無心亦無力再寫。
怎又想起他了。
書肆此時擺出精美劄本。不僅有劄本,還有花箋、羽毛筆、鳳尾芸編等小物件,在花燈下,閃閃發光。
雲漉睜圓了眼睛,被勾的魂兒都飛了,身不由己的走近鋪攤。
雲辀無奈,“妹妹,你在這看,哥哥進去找找書籍,不許亂跑,聽見沒!”
雲漉目不轉睛盯着劄本,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去罷!”
看看這些小東西多可愛啊。
羽毛筆上的絨毛,風一吹揉揉飄動。
花箋上的桃花、玉蘭也很美。
芸編!若将鳳尾芸編夾緊書裡,垂下的鳳尾像書長了尾巴,定忍不住把玩。
她盈眸放光,卷睫撲閃撲閃,正要拿起劄本瞧瞧。
店家惡聲惡氣的從裡屋喊道:“看就看!别用你那爪子摸!”
雲漉吓得立即縮回手,櫻唇下意識嘟起,心歎店家好兇啊。
她還不買了呢!她哥哥平日忙得頭腳倒懸,薪俸也不多,她要幫哥哥攢彩禮錢!
她心道算了,眼睛卻盯着攤席不放。
“店家!”
雲漉聞言轉頭看向來人,男子不知何時悄然來到她身邊,她擡頭與男子相視。
劍眉上揚飛入鬓角,冷清的桃花眼卻含柔情,鋒利的鼻梁,清俊的疏離,在亦正亦邪之間跳躍,不自覺被吸引着...
店家小跑出來,眼見一個氣質絕塵的公子,趕忙弓腰問道:“請問公子想買甚?”
男子手中的折扇敲敲鋪攤,傲慢道:“這些,本公子都要了。”言罷,扔給店家一錠白銀。
雲漉睜大杏眸,沒想到,這公子與她有同好啊。她僵直的脖頸緩緩轉去,望向男子的眼神充滿嫉妒。
店家連連打躬作揖,催促着夥計将鋪攤的物件裝進包袱。
雲漉嘟嘟櫻唇,看着心愛之物一件一件裝進别人的包袱,心裡默淚。一件也不給她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