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以為袁艾青是方缇的“次選”或者說是“備選”,是棄暗投明的“明智之選”,隻有方缇知道,這是還人情的無奈之舉,在艾青沒有給出統一标準答案之前,他隻能采取沉默以對。
“誰能想到,那文質彬彬的袁大法官竟然是個變态,人渣!”
“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啊,方醫生,你險些被騙了!”
“不是的,他不是這樣的,”方缇聽到這兒,卻連忙搖頭否認,“他絕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惡劣,隻是,隻是有一些愛好……”
“愛好?!喜歡男人,愛好女人啊?”
“他就是貪圖富貴,攀龍附鳳之徒!小方醫生啊,你年紀還小,還不知道人心險惡,這有些人看着兩袖清風,正義凜然的,但實際上用心險惡,為了走上更高的仕途,有更好的前程,他才不管自己真正的取向是什麼,反正對你就是騙婚!”
“不是的,我們幼時相識,他一向善良親切,正直不阿,是一個好哥哥……”
“小方醫生,你這時候還幫他說好話呢?!”
“唉!你真單純!”
方缇隻好回到了辦公室裡,為了不被更多人慰問,他甯願餓肚子,也不想去吃飯了。
“艾青,你還好嗎?”
他拿出手機琢磨着問一下袁艾青,現在要怎麼對外說才好,可袁艾青卻先一步給他發來了信息。
“方缇,對不起。
我這邊會統一發布一個聲明,隻說是被人惡意誣陷,絕沒有喜歡女人的事。
雙方家長,為了保我的仕途,不得不采取這一下下策,希望你能諒解,能夠配合我把戲演完。”
方缇歎了口氣,也明白袁艾青走到今天不容易,雙方家人包括袁真夫夫和自己雙親,都對袁艾青将來能接棒而抱有無限的期待。
他回複道:“我明白。爺爺醒了嗎?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謝謝你的關心。”
袁真低頭發完了信息,将手機關機,走出房間,袁艾青跪在厲庭的病床前,默默垂淚。
厲庭離世三個小時。
方傾趕到後,第一時間要求封鎖厲庭去世的消息,秘密發喪,同時,要袁真穩住袁艾青和艾登,一定不要影響計劃的實施。
“厲叔的離世我很抱歉,但現在為了能夠……”
“我知道。”袁真無需方傾對他解釋隻言片語,他做方傾的秘書三十多年,這期間他們攜手打的每一次戰役,都比方傾當上總統之前他們遭遇的所有戰役要更殘酷,更激烈。
無味的硝煙和無聲的刀光劍影,往往更動人心魄。
袁真删掉了袁艾青電腦中起草一半的“嚴正聲明”,那份聲明裡,袁艾青承認了一切。他交代了對方缇的虧欠和對爺爺和民衆的欺騙,他願意為此卸下首都執行法官一職,願意讓更公正更廉潔的人來代替他,擔負他肩上的責任。
可袁真本人不允許。
他勒令袁艾青在靈堂前跪七天七夜,為父親厲庭送葬,盡管父親已經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新聞發布當天就在ICU裡昏迷不醒,這一事件并未對他造成最後的重創,他在期待孫子的婚禮中含笑九泉。
但袁真需要袁艾青忏悔,這個從沒有讓他和丈夫操心一星半點兒的孩子長到了成年,做出了讓他們所有人都心碎不已,大跌眼鏡的曠世之舉。
盡管艾登說他能理解,但袁真是個傳統的人,他不理解。
三天之内,官方給了統一答複,而出來答複民衆的人,不是别人,卻是索菲娅。
索菲娅身穿海盜旗裝坐在麥克風前面,這種忽然被閃光燈噼裡啪啦晃眼睛的感覺很不好受,她很想摔下凳子就走,但是……
藍底白字的新聞發布會大屏幕後方,坐着的是她的父親墨菲,墨菲的左邊是方傾,右邊是章楠,他們三人重聚在此刻,手牽着手,關注着前方的動态。
“我坦白交代一個事實……”索菲娅說起這個事,臉色五彩紛呈,但父親已經被拿住,她此刻一是為了救父,二是……
章楠給她看了袁艾青起草的聲明,說是聲明,不如說是辭職信,這個聲明一發出去,袁艾青前途盡毀。
索菲娅望着章楠,腦海裡卻不斷閃現少年時在袁家備考,伏案窗下,無論何時,她偷懶耍滑,在那無聊犯困時,袁艾青都專注地看書學習的樣子。
十年磨一劍,對于一心法考、立志要當法官的人來說,那不止是十年功夫,更是十年二十年的案件審判積累和名譽與名聲的搭建,不能有任何一個污點,沾污其身,毀其一切。
……小書呆子是不是在厄斯淹過一次後,腦子進水啦?
“袁艾青買的所有女人衣物、飾品、包括内衣、挂件等等……都是給我買的,”索菲娅從桌子底下掏出一件豹紋夾克衫,“不信,我給你們穿一下。”
她站起身來,套到自己的薄絨毛衫外面,真是肩寬正好,胳膊袖口與手腕齊平,大小一分不差。
“至于你們說他品味變态奇特什麼的……拜托,我就喜歡這種樣式,花裡胡哨的,符合我海盜一族的潮流。再說現在什麼年代了,我們和厄斯人都已經建交了,厄斯女人沒少來我們水星做客的,不是穿得比我更大膽、更豪放嗎?袁艾青他是我弟,向來跟我姐弟相稱,沒事就喜歡給我挑點時髦的款式衣服,這算是個錯?你們岸上的人也太老土,太思想守舊了……”
後面越說越放松,沒少貶低“岸上的人”,虛僞做作,淫者見淫,看到個女人的内衣就大呼小叫,看到法官買女人衣服都接受不了雲雲,發言部得總統指令,任其随便發揮,她說得越憤慨,這事越真。
袁艾青走出病房沒多久,就聽說索菲娅幫他撥/亂反正,“以正視聽”了,他立刻感覺到不對,想要自己的手機,卻發現父親攔住了他的去路,等到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客廳,卻看到檢察長艾登已經大頭朝下倒在了沙發上,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轉過了頭,袁真一顆傾彈拍在他腳背上,将他成功放倒。
這家裡兩個法律從業者,一個檢察長,一個法官,隻袁真一個大頭兵出身,可到了關鍵時刻,這父子倆都幹不過這一個兵。
方缇在電視裡看到了索菲娅的那份聲明,更是看到了“婚期照舊”的官方發布新聞,他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了,這不是艾青能做出的事。而聞夕言更是給他打來電話,說軍屬醫院裡有一位重要人物深夜離世,據他的人說,袁秘書長的父親厲庭,已經秘密發喪了。
方缇馬上跳起來收拾包袱,準備離開,這時候他無比慶幸之前做出了把帥帥藏匿并放在醫院保育院的決定,他即便政治神經再不敏感,也看出這風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一切都是圈套,他隻拿了武器和面具,脫下了白大褂,就往外面闖。
剛推開門,外面的人便大步闖了進來,迎面差點兒撞上,方傾身旁站着的是白玉林和瑪麗與伊娃,他的心腹,以及他的心腹打手。
方缇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往哪兒跑?”方傾問道,“你二嫂的病你治好了嗎?”
“……現在采取保守治療,”方缇不住地往後退,“還要看家屬能否配合治療,關注他的情緒。”
“情緒,”方傾重複道,“好好的一對兒雙胞胎,死了一個,這種情緒要怎麼治療,才能化解。”
“這個……我心理學也是半路出家,”方缇道,“還需要更專業的人來……”
“你知道你的親侄子,你二哥的親兒子,是死于什麼武器嗎?”
“後面的會議沒讓我參加,我不清楚。”
“燃/燒/彈,又叫小核彈。”方傾坐在椅子上,環顧這擁擠而窄小的房間,“你猜誰能造出這東西來,遍布整個水星和厄斯,都沒有追蹤到它的真正來源。”
方缇從“核”這一字,終于聽出了他的真正來意。
他幾乎想笑了,是一種無比驚訝後倉惶又絕望的怒極反笑。
“你覺得是他幹的。”
“我不用覺得,我認識他們父子比你早,”方傾冷漠的眸光,看向他時已經沒有什麼情緒,“先是章楠,再是艾登父子,卸下我左右臂膀,也一定是他的所為。可我願意在這兒等着他來複仇,他個狗崽子千不該萬不該,拿你二哥的孩子……”
“他連一隻貓都不忍心打,你說他殺孩子?”
方缇仰着頭,望着天花闆,有種渾身無力的感覺。
“這太荒謬了,還有什麼污水要往他身上潑……他們死了孩子,就一定是王宇行幹的,那我呢?如果我死了呢?你會感到解氣嗎?你會感到好受一些嗎?反正在你心裡,我已經跟他是一夥兒的了!”
“我也不願相信你們是一夥兒的!但你太讓我失望了,”方傾看着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出了盤旋在心裡很久很久的那個問題,“他會做人/皮面具,是你教的嗎?”
“……”
人/皮面具,這是王宇行能夠逃亡二十載最重要的武器。
所有人都拿他沒有辦法,一是王宇行天生狡詐,聰明過人,二是他有這一面具加成,可以随便變成任何人,去往任何地方,所向披靡。
他們一直暗暗懷疑,王宇行這一技術是方缇親傳,自從俞格去世,喬雅失蹤,方傾和聞夕言掌握這一技術後,唯一傳給的後人,就是方缇,可如果真是方缇洩露出去,其嚴重性不比将傾彈傾炮的技術,賣給厄斯人的罪行要輕……
方缇萬死莫辭。
白玉林站在了方傾的側後方,為了這個他當年看着出生的小老三,他聞言連忙搖頭,乞求似的看向方缇。
事關生死,小葡萄,你千萬别認!
方缇卻笑了起來,淚珠無聲地滑落下來,王宇行所有被誤解、被誣陷的感受,如今,他一一感同身受。
“我說不是,你相信嗎?”
“我讓你回答!”
“哈哈哈哈哈……”方缇又大聲笑了起來,小時候每次他挨方傾的打,都是因為他挨打時不承認錯誤,不哭反笑,讓方傾更加生氣,打他也就更加兇狠用力。
“我曾以為我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饒過了幼年的王宇行,”方傾面色灰敗,神情憔悴,望着眼前這又哭又笑的兒子,“現在想想,那錯都不抵你,我最大的錯,是生下了你。”
“你早就後悔了,”方缇笑道,“早在我被綁架成為把柄的那一天,你就已經後悔了!”
“是,對。”方傾點頭,疲憊讓他感到深深無力。
方缇,才是王宇行刺向自己心髒的那柄最利的尖刀。
這個長得最像他的兒子,最愚不可及,他沒有自己天性中的趨利避害、審時度勢,除了天真和倔強,他和自己哪裡都不像!
“既然你做不到王妃那樣深明大義,”方傾歎了口氣,“那我隻能将你怎麼帶來,就怎麼帶去。”
他一揮手,身旁兩名打手上前,一人用力扭住了他雙臂手腕,抵向背後,另一人用一塊帶有劇毒的手帕,捂住了方缇的口鼻。
方缇沒有掙紮,隻是怔怔地望着父親。
這一刻,父親不再是父親了,而是一個殺伐果斷的總統,一個陌生而殘酷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