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仇立馬接道:“長城萬裡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于皓南笑道:“這會兒信你是班長了。怎麼樣,還想複仇嗎?”
丁天仇沒有吭聲。
“等你想起來時再找我。其實複仇很容易,你比我小,我比你大,等你長大了,我已經老了,等你封将那天,我可能已經退休,不再是司令了,就是秦始皇,也沒世代稱王啊。”
“嗯。”丁天仇點了點頭,心想那報仇的事,還是等你老了再說吧,現在打你這樣的英雄,我要被戳脊梁骨。
隻是後來跟這舅舅越發熟悉,他早就把報仇一事忘在腦後,等到于皓南真的老了,他挽着舅舅,走在林蔭路上,眉飛色舞給他講自己的所見所聞時,舅甥親厚,竟不比父子情薄。
我舅舅于皓南,為人敞亮。
他如是說。
殊不知“倆好才能趕出一個好”來,他覺得于皓南待他敞亮,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豁達樂觀的人。
丁天仇,還真就變成一丁點兒仇的人,等到他長大成人,這一丁點兒仇,也消散不見了。
“水星鸢有多大啊,比轟k6還大嗎?”
“水星鸢頭部能裝200架轟k6。”
“啊,”丁天仇驚訝,“那是不是跟宇宙飛船一樣啊!”
“唔,水星鸢就是宇宙飛船。”
“哇,那水星鸢能像轟炸機一樣像地上掃射炮彈嗎?”
于皓南笑道:“這事你舅媽幹過,反正我沒幹,太奢侈了。”
“那是水星鸢改裝的嗎?!”
“對,你舅媽的追求者改裝的。”于皓南想起嚴守義把水星鸢改裝成轟炸機給李若希駕駛,不禁玩味地笑道。
“他的追求者,這麼厲害……比你還厲害嗎?”
“那倒沒有,畢竟他的追求者,後來被我殺了。”
“啊!”
李若希聽得眉頭緊皺,他能把那麼陰暗的事當個玩笑話說給小孩兒聽。
可很快的,這舅舅就掠去了添寶的心,到了深夜,還纏着于皓南問東問西:“我能去看看水星鸢嗎?”
“那得看你跟我是什麼關系,一般小孩看不了。”
“我是你親侄子啊,舅舅,是不是,舅媽?”丁天仇轉過頭,馬上給李若希使眼色。
于皓南不禁得意地笑了,他就是有本事,将任何不利于他的環境,很快轉變為他的主場。
方盼盼見他們很快玩在一起,心裡松了口氣,笑問于皓南:“你看添寶有像我的地方嗎?大家都說隻想他爸。”
“像你啊,臉蛋有坑。”
“那是酒窩!”
“還有笑起來很傻,也像你。”
“讨厭的黑崽!”
“不準叫我黑崽,”于皓南指着李若希,“以後這是他專有稱呼。”
“哈哈哈!”
李若希向裡面的青羚方勻和方傾打了聲招呼,準備告辭了,他們一再挽留,他搖頭說該回去了。
“若希,不管有什麼困難一定記得找我。”方傾送他出去時囑咐道。
“嗯。”李若希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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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當他拿到了杜茜茜留下的那封“訣别信”,當他和艾蘭像瘋了一樣到處找孩子而一無所獲時,他開車往總統府邸一路狂奔,他曾試圖向方傾求救過。
小黑不見了,他被厄斯人帶走了,杜茜茜留信一封,說要報複于皓南的兒子,她選了若希“不愛的那個”,最終向小黑下手了。
他記得那晚風聲呼呼作響如刀一般割裂了他的臉,他記得胸口堵上喘不過氣,那種痛不可當的感覺,他拼命想飛奔到總統身前,求求他發動一切能夠發動的力量,找到小黑。
隻是,車還沒開到地方,梁孝铮的電話打來了,他聲音發着抖,努力鎮定,告訴他孩子找到了。他給了李若希一個坐标位置,讓他“慢慢來”。
李若希調轉車頭開了過去,未等下車,先看到一個擔架上面,躺着的是摔得頭破血流、已經氣絕身亡的杜茜茜,他雙腿哆嗦着又往前走了兩步,看到梁文君追着一個擔架擡了過來,上面躺着的是昏倒的艾蘭。
他當即摔倒在地上,已經站不起來。
索菲娅和梁孝铮一齊向他跑了過來,倆人同心協力,拉住他不讓他過去看,可他大叫大嚷起來,瘋狂拍着地,将二人一齊推開。
他向前爬了幾步,恍惚擡頭,看到被□□炸成一地渣子的焦黑倉庫,裡面停放着的幾噸汽油已付之一炬,剩下的東西不多,隻是他給小黑買的一雙虎頭皮鞋,燒得還不完全,留下了半隻,和一具看着比較幼小的兒童骸骨,被法證科努力挑揀了出來。
李若希雙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後面發生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隻是哭不出聲音來,喊不出話來。梁文君、梁孝铮動用所有警方關系,索菲娅廣發天下英雄帖,逐漸在半年後,才還原了整個事實真相。
他們是一夥兒對于皓南有極端仇恨的一股厄斯勢力,以杜茜茜為首,分批次來到水星并秘密集合起來,他們一開始對準的就是于皓南本人和李若希,隻是杜茜茜一再更改目标,最後換成了孩子。
隻是出于對王宇行的保護,這夥人行事幹淨,沒有留下一點兒跟王宇行有關的線索,而杜茜茜的“訣别信”裡,也隻說自己是封騰沖的部下,為封騰沖報仇,沒有提王宇行一句半句。
這夥人在安馨園裡抓了于小黑行兇後就自焚,不想拖累生活在水星、不斷由厄斯遷來的族人,而杜茜茜能保住屍首是因為她選擇了開車沖下山崖,屬于自殺,這也符合她給李若希留的信,說自己将“以死謝罪”。
可是……要報仇來找我,為什麼找我的孩子啊!他才僅僅四毛歲!
李若希崩潰了,和艾蘭一樣重病不起,屋漏偏逢連夜雨,第二個月,李傳光的夫人溘然離世,李若希強撐着身體去張羅喪事,李茉莉和丁一劭還以為兒子這樣失魂落魄,是因為爺爺離世的關系。
這兩年過去,他自殺過很多回,吃過藥,跳過海,吞過槍,索菲娅什麼都不幹,專門看着他,幾次危急時刻把他救了回來。
是梁文君一把奪過他的槍,狠狠地敲他的頭。
“你不止小黑一個孩子,你領養的李明軒,你的大寶李擒龍,就都不管了嗎?!我和艾蘭,你的義父,你不管沒關系,那你親生父母已經為了你弟的事住過醫院搶救過,身體都不行了,你是不是要用自己的死,先把他們送走啊?!”
“李若希,你沒有權力死,你知道嗎?!你不能那麼自私!”
李若希淚如雨下,倒在了地上。
他隻是太疼太痛了,活在人間,仿佛煉獄,他受不了、扛不住了。
可人到中年,是沒有資格死的,尤其他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坐牢的弟弟,需要他援助的弟媳婦和侄子,還有他的事業,Alice軍隊,甚至遠在厄斯仍舊讓他盡夫人之職的于皓南,他通通沒有辦法逃避,隻能如孤魂野鬼一般,漂泊在人世間。
小黑因為我不愛他而死了,到死,孩子都沒有一個正經的大名。
可如果不是自己偏心,那麼龍龍……
沒有選擇題,能夠這樣殘忍。
“痛苦會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減輕。”梁文君這樣安慰他,“我當警察,見過很多失去孩子的父母,後來……他們都挺過來了。”
“要振作。”
“起碼,為了艾蘭。”
李若希含淚點了點頭,義父這麼多年沙場征戰,都沒受過嚴重創傷,這一役,讓他徹底倒下了。
如果于凱峰知道了,尹桐知道了,青羚方勻知道了……
他們又該多麼痛苦遺憾,他們已經是花甲之年了。
于是,他們一起保守了這個秘密,直到于皓南這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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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希腳步匆匆離開了總統辦公室,往外走時,路過書房,書房的門開着,裡面正對走廊的位置,貼着一張壁畫。
他一眼瞥到,忽然站住了。
什麼時候走到跟前,他都不記得了。
那應該是于皓南七八歲的時候,剛剛回到家人身邊。畫面是一張照片放大,鑲在相框裡,挂在了牆上。
畫面裡的小黑崽,抱着一個銀色的沉重的精密太空望遠鏡,站在銀杏樹下,背後和地上都是金黃色的銀杏葉,而孩子因為剛剛得了手裡這件寶物,笑得特别開心燦爛。
他小時候這太空望遠鏡還是極為稀罕的東西,價值幾百萬,隻是黑崽說喜歡,于凱峰就給買了,送了,毫不心疼。
後來于皓南出征去厄斯了,一走很多年,于浩海在這書房裡辦公,常常說想黑崽,便挑了這張照片放大,挂在牆上,因為孩子手裡抱着的是太空望遠鏡,接待客人時他還能順便炫耀幾句:“我們家黑崽,打小就對太空感興趣!”
李若希怔怔地望着照片裡驕傲的黑崽,小黑跟黑崽根本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小孩,尤其黑亮又短的頭發乖巧地梳在額前,笑起來時,幽藍色的眼睛裡,折射出的清亮與天真,是非常帥氣幹淨的小男孩。
如果小黑活到現在,恐怕也長這樣高了。
隻是小黑沒有這樣好的玩具,平時隻喜歡撅一根喜歡的樹枝,模仿破軍短刀,在那一個勁亂舞。
他呆呆地望着照片,近乎沉迷,甚至踮起腳跟,涼涼的手,觸摸孩子黝黑肉乎的臉頰。
……于皓南坐在書房左邊的沙發上,本來正在翻書,此刻狐疑地望着他。
從他進來,到發癡一樣看着照片,伸手撫摸照片,已經快十分鐘過去了,他連自己坐在沙發上,都一眼沒瞧見。
于皓南微微皺起眉心,有些看不懂了。
“那個……”他站起來,悄默聲地去到了李若希的身後,雙手環抱住了他的纖腰,一出聲,竟把懷裡的人吓一跳。
李若希轉過頭,栀子花清甜的香氣,随着秀發掠過他的臉。
“你要是喜歡這個黑崽,咱們可以生一個。”
于皓南聲音不自覺地沙啞,望着他傾城絕世的臉,飛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以我們家的基因,百分之八十,能生個一模一樣的。”
李若希推開了他,像是活見了鬼似的,轉頭就走。
“百分之九十。”
于皓南追了出去。
李若希開了車門,跳上了車,抓着方向盤,踩着油門,調頭而去。
“百分之一百!”
于皓南吃了一嘴車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