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門光想了一會兒,覺得太深奧了,他根本不懂。
“哎。”彭羽瓊叫了一聲,急忙往下走。
“怎麼了?”楊門光看到他要淌水過河,像是追着石頭後面的小白船,連忙攔住,“我去拿。”
他大步深進河裡,撈起了那在石頭後面被擋住的小船,這一拿到手中,看到卻是厄斯最大的紙币,一萬塊錢。
上面彭羽瓊寫着一行字:“給嚴守義。”
原來,他是在這兒默默祭奠。
“讓它别被石頭擋住就行了。”
“嗯。”
楊門光将小船換了個位置,順着河流,逐漸漂流而下。
他上岸的時候,默默看了彭羽瓊一眼。
“唯物主義者被發現迷信的一面了,你是不是很想笑。”
楊門光搖了搖頭,卻還是笑了:“你很可愛。”
“大膽。”
“抱歉!”
彭羽瓊卻也笑了。
他是後來才從下屬的口中,得知嚴守義的死訊。
“真是該死啊,”他感歎道,“不但來了,還把孟令華換回來了,真是該千刀萬剮啊!”
下屬聽後瞠目結舌,從此沒人再敢提老嚴一句話。
“他做姚易琛的時候,其實跟我說過話,就在厄斯的航空局。”
“什麼?”
“别太拼了,彭總,小心發際線後移。”
當時彭羽瓊作為技術組長統管全局,姚易琛是不知名部隊的不知名工程師,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黑着眼圈,有些上級的倨傲,看着對方:“我跟你很熟嗎?”
“是我冒昧了。”姚易琛連忙說道。
他目送着他的大學校友匆匆離開,從此再也不見。
隻是後來回想起來,彭羽瓊才知道,那就是老嚴。在大學的時候,老嚴就曾經打趣過他,研究員太傷腦,要多補充睡眠。
“你可以哭,沒關系的,我知道,你們情誼深厚,”楊門光連忙道,甚至張開了雙臂,随時迎接他來靠一靠,“真的,你可以哭。”
“……哭你個頭。”彭羽瓊漠然地看着他,轉身往回走。
“彭總,我希望我能成為你的好朋友。”
“你不已經是了嗎?”
“啊,謝謝!謝謝!”
“朋友沒這麼客氣。”
“啊,好的,好的!”
孫舜香把婚期定在了大年三十當天,因為按照水星的傳統,軍隊每年的除夕夜,也是要大操大辦的。他把婚事定在這一天,就可以“省事”了,跟張吉惟成婚後,不但宣告厄斯世人,同時也要告知水星民衆,他孫舜香陷入三角戀,完全是一場誤會,他有自己的愛人。
這麼講究排場的人,卻在“結婚”當天,什麼儀式都不做,甚至朋友桑紅提議他頭上戴個白紗,走個過場,他也是隻願配合一小會兒,跟張吉惟拍個結婚照就拉倒了。
方缇、周旋等阿波羅将領和李西彤等Aland麻将牌重要将領們,全體到位,做見證人,距離晚上八點,還有一個小時,也就在這夜色降臨,軍隊場内場外鋪上紅毯,打點紅妝後,一輛坦克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駛了過來,砰的一聲巨響,撞開了西菻軍營的大門。
範承毅從駕駛車位上跳了下來,滿臉寒霜,走進會場。
“孫參謀,範總來了。”
“順手把椅子桌子都掀了!”
“快摁住他。”孫舜香正對鏡不得不接受化妝,聞言在嘴唇上的紅色一抹,急沖沖地往外跑。
張吉惟已經擋在了外面,身穿嶄新的新郎禮服,笑着問道:“小範,你在盤刹守衛邊疆,距離太遠,沒通知你……”
“是沒通知,還是不敢通知,”他血紅的眼睛,拳頭緊握,“你明知道我對他是什麼心思,竟然都瞞着我?!”
他揮拳就要打,裡面的人已經沖了出來。
“範承毅!把手給我放下!”
孫舜香站立在他的面前,身穿白色禮服,頭上戴着長長的白紗。
範承毅心頭一苦,肩膀發抖,幾乎站立不住。
這時方缇閃現到他的身後,小聲嘟囔。
“我有冷嘯,我有冷炮……我還有傾彈,還有傾炮……”
“你個小不點兒!”孫舜香指着他罵道,“早告訴你不要說……”
“為什麼不讓說啊?!”方缇和範承毅異口同聲問道。
“你搞了這麼大的排場,通知了幾乎所有人,就瞞着我爸,瞞着我!”範承毅怒喝道,“你也知道你不該這麼做,不該這麼對我!”
“你給我過來,”孫舜香瞟了瞟越聚越多的人,聲音不得放低,“咱們裡面說。”
“我就在這兒說,各位戰友同僚們,我,範承毅,暗戀孫總十幾年,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比你大多少歲!”孫舜香道,“誰跟你一樣小?”
“你做的事也看不出你是大人啊!我知道這段日子流言蜚語你不好過,但我沒想到,你能這麼糊塗!”
“範總,你也确實不小了,三星少将,不是小孩了,”張吉惟臉色發青,“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像個成熟的男人一樣,不要讓我們下不來台,更不該讓孫總為難!”
“你要是個成熟的男人,就不該趁人之危!”範承毅将外衣脫下,甩到一邊,“二話不用說,來吧,是男人,咱們就生死訣!”
張吉惟毫不遲疑,也甩開了臂膀,扯松了領帶。
這時于皓南接到消息,已經從樓上下來了,聽到這話,吹起了口哨。
“于總,您也不管一管?!”孫舜香轉頭看向他。
“這怎麼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皓南道,“你放心,我在這兒看着,保證不會死一個。”
張吉惟和範承毅這還等什麼,立刻猶如鬥牛一般,沖向了彼此!
“放肆!”
“都給我停!”
孫舜香迅速走到了賽場中間,雙手抓住了激動的二人的臂膀。
“我孫舜香難道是你們決鬥的戰利品,你們誰赢了,我就屬于誰?!也未免太看低我了!”
他這樣疾言厲色,竟讓張吉惟和範承毅同時敗下陣來,摩拳擦掌,卻不敢再上。
“我要嫁給誰,任憑你們誰赢了,誰死了,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孫舜香站在二人中間,“老張,你敢打我弟,今天這個婚我就不結了!範承毅,你跟我過來!”
他攥住範承毅的手臂,将他硬拉硬拽,拖到了軍營大樓的後面。
“承毅,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他一偏頭,拽下了頭紗,“我喜歡的人是誰。”
“是,我知道,可你就算是等他離婚,我都能理解,”範承毅流淚了,迅速擡起手臂抹掉,“愛就是愛,可現在算什麼?”
“我移情别戀了,”孫舜香道,“我現在愛的是我的事業。”
“那些謠言不會把你怎麼樣……”
“不,我不想我有任何能被人攻讦的地方,這件事早晚是個隐患,”孫舜香看着他,“你知道嗎?我想當總統。”
“我知道,你不天天演講嗎?”
“不是厄斯,而是水星。”孫舜香道,“目前我們這代人,論軍功論政治背景,沒人比我更強,厄斯隻是我的墊腳石,我真正的目标,是在我們母星。”
“可是……我聽說,方缇更像是走着方傾總統的路,先從醫,再從軍,後從政……”
“他已經沒機會了,”孫舜香道,“因為總統和總司令已經認回了他這個兒子,将來如果他接棒,那就是世襲制的延續,他要是有機會,那我們何必再苦苦針對王宇行?方缇上位,代表的是世襲這一落後制度的延續,而王宇行上位,代表的是複辟。他們都沒有機會,而我,希望最大。”
範承毅震驚了,他不知道,孫舜香還有這樣的未來。
“張吉惟是于皓南的副将,和我幾乎天天在一起,和他結婚,是最有利于辟謠的選擇,你明白嗎?”
範承毅不解道:“你難道不知道,你認為的假結婚,在他看來,假的也是真的嗎?”
“我當然知道,但無所謂,”孫舜香聳了聳肩,“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合适’了,那我肯定一腳蹬了他。”
範承毅上前輕輕捉住他的手臂,像是小時候,他總纏着他一樣:“你不愛我,我沒關系,可你要是想要一個假的丈夫,我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你不夠草根,承毅。張吉惟是真正的寒門出身,當年于總第一個把他從新兵營裡點出來,也是因為他區别于一般人,像是丁一翼或者于皓南他自己,都是軍後代出身,都有着強大的背景資源,包括你在内。可你們都不是我這個民主總統将來真正需要的丈夫。像彭羽瓊,楊門光,賴阿佘,他們都是方傾總統成功任職的‘作品’,走出來的寒門子弟,我要延續方傾總統的理念,破除階級,打碎階級,那麼,張吉惟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嫁給他,是真正的下嫁。他一窮二白的家世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可是你的幸福不重要嗎?”範承毅垂下頭,眼淚幾乎控制不住,“我隻要你開心幸福,别的什麼都不重要。”
“可對我來說,實現理想,才能讓我真正的開心快樂。”
孫舜香擡起頭,仰望着對面高高的樓房,亮起的萬家燈火。
“我父親的事,你是知道的,他當上總理,那麼多年,可他同屆的新兵營戰友,或者大學同學,提起他時,還要叫他賤人,婊子,隻因為他‘不擇手段’,‘積極上位’,可是,承毅,投胎真的算是一門本事嗎?在我看來,我父親當年保潔員之子仍舊可以破除門閥,當上總理,那不單是總統的賞識,更是他的才幹,還有膽識。我願意在我父親蕩平的這條路上,走得更遠,走得更長,為此無論付出什麼,都在所不惜,别說嫁給不愛的人,就是把靈魂獻祭給魔鬼,我也絕不害怕。”
範承毅點了點頭,他什麼時候,拗得過他呢?
最終,流着眼淚,轉身離開了。
他不能看着那結婚儀式,在一片歡騰中進行,他會流出帶血的淚來,也怕自己會嘔出靈魂。
握着方向盤,走在路上,碰頭撒野,成長真的太痛了,痛得他神經像是麻痹了一樣,連骨頭縫都在撕裂般疼痛,耳中嗡嗡作響,不斷盤旋着的,是少時香香最愛念給他的那首詩。
貴子寒門卻盡嘉,富家敗絮上清華;
天公不美寒家子,我願蒼穹付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