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黃沙,千裡奔襲。
方缇到達巴爾幹時,比于皓南整整晚了三天。從趙一甯去往駐地找他,告訴他巴爾幹戰況焦急,他便有先見之明地直接把趙一甯留在醫院密室裡,仿佛就等今天金蟬脫殼。
他太了解二哥了,二哥在他出現時會有的所有反應,幾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比如,親自将他從巴爾幹送回,近乎把他軟禁到醫院裡,每日派人監控他的行蹤,甚至把老婆送進去面對面盯着他等等。
無論方缇怎麼苦苦哀求放過趙氏領主,不要再折磨他們,全都無濟于事。要不是于皓南還想從趙萍可等人那裡得到有效情報,估計現在方缇回來,都隻能為他們收屍。
駐軍藍色帳篷裡燈火通明,每日在外面“晾曬”的趙家人如今一大半重傷在床,奄奄一息,于皓南隻讓人留他們一口氣,每日食物飲水供需少得可憐。
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是嘶啞抽搐的頻繁喘息,A軍醫療兵拿着醫藥箱,觀察了裡面“犯人”的傷情,前腳剛出了帳篷,裡面的燈被吹熄,後腳方缇便伸出手,在帳篷側後方,打開了一瓶5ml的毒液,根據風的走向,待到毒液揮發成氣體,飄散到帳篷門前,麻痹了荷槍實彈守衛在外的士兵後,才貓着腰,身着白大褂,模仿A軍醫療兵的樣子,走了過去。
“诶?”對方還是攔住了他,身子微微一晃,感覺眼前像是發生了重影,不得不使勁晃了晃頭,“不是……剛剛來過嗎?”
眼前的年輕醫生的臉,像是逐漸重新成像,模糊之後,漸漸清晰。
就是剛剛離去的劉醫生。
“還得再看看。”方缇笑了笑,低頭快步走了進去。
所謂人/皮面具,技術就算再高超、再獨特、再登峰造極,那也是可以戳破的一張面皮,隻要想卸掉,随時可以被揭掉,騙得是人的眼睛。
方缇在制作X槍炮時,對人的眼睛做過最仔細、最深刻、最透徹的研究,發現“眼見為實”這四個字,根本站不住腳,人的視網膜成像,完全可以因為藥物麻痹而重新生成幻象,這個幻象,就是在一分鐘之内,上一個“見過”的人。
所以方缇可以毫不掩飾出現在護衛兵面前,隻要略施小毒,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蒙混過關。
隻是父親方傾多少次耳提面命,制藥搗藥切記不可随心所欲,産生的副作用往往毀天滅地。就說這個被方缇命名為“幻液”的毒液,雖能揮發之後短暫成像,幾分鐘後就恢複原來清晰視像,可一旦流落出去,變成殺人作案的工具,那警方将不再相信任何“人證”,為非作歹之人也可用此幻液逃脫法網。
方缇進到帳篷裡,看到那在地上躺着,委頓在床鋪之中咳嗽不止、形銷骨立的人,正是曾經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趙萍可,趙領主,不禁心中酸痛,撲上前去:“領主!”
“你是……”趙萍可面色慘白,皺着眉頭,仔細分辨他的臉,“一甯。”
“領主,我不是一甯。”方缇用的是趙一甯的身份,一路過關回來比較方便,現下來到這裡,也無暇變裝,這會兒才低頭輕輕揉動下颌骨和耳朵後面,接下了一張面皮,露出本來面目。
“葡萄!”趙萍可渾身一頓,緊張地握住了他的手,低聲急切問道,“你怎麼回來了?!現下巴爾幹已經淪陷,你快走,快走……!”
“領主,”方缇半抱着他的身子,摸到他瘦削的脊背,心裡難過極了,“你們為什麼要這麼扛着,甘受酷刑,據我所知,那于中将不過是要你們一個實情,何必在這兒活受罪?!”
“實情?他怎麼會真的想要事情的真相,左不過是為了鏟除舊勢力,不斷逼問我們星星的下落,要我們給他定罪罷了!”
“不,他隻是想知道巴爾幹結束投降以後,可有跟厄斯人繼續秘密通信,私下來往……”
“一派胡言!”趙萍可憤恨道,“他隻要我自己招,具體招什麼,卻沒有明确指出來。隻是我弟弟趙茜妍為了能讓我活命,幾次申辯,當時投降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假意投降,是因為對抗不了厄斯人的冷氮槍,不能保護子民,無奈之下,才騙取厄斯人信任,不得不投降!可于皓南一概不理,仍讓我們繼續招,招出他想聽的内容!”
“領主,現在王宇行的下落已經不再是秘密,他不是想知道這個,而是……”
“他知道了?知道了?!那殿下……我們殿下……”
“領主,王宇行遠在厄斯星球,于中将沒有立刻将他殺掉,也是想分辨他到底怎麼回事,”方缇道,“隻要我們把實話都說出來,于中将他一定……”
“你太小了,還不懂什麼是政治鬥争,于皓南殺還是不殺我們殿下,他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借機大做文章,連我們巴爾幹的統治權也不會放過,不然,那僞善的總統也不會下發保護令了!”
方缇咬了咬唇,知道他們雙方積怨太深,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勸了,隻得避開話鋒,繼續說道:“于中将斬釘截鐵地說,王宇行和厄斯人有勾結,他為什麼這麼肯定,一定是有證據,有誤會。”
“想要定他的罪,還用找證據嗎?”趙萍可輕蔑道,“殿下一心為我們受苦受難的紅昭軍報仇,去做宇航兵,未來想要在太空中大展拳腳,打得厄斯星球稀巴爛,這都是他向我保證的!我豈能讓于皓南那狗賊,擋了他的道……”
“領主,”方缇急得額頭沁出了汗珠,“我可以保證,您這邊隻要實話實說,把您知道的都說了,我相信于中将絕不會殘害忠良!”
“我不會相信方于兩家任何一個人!”趙萍可龇牙裂目,雙眼血紅,“那一對狗賊逆天行道,奪得王位,穩坐江山,連一個無辜幼子都不放過!你可知道星星從小到大是怎樣艱難度過,多少次險些死于敵手……”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方缇道,“領主,您相信我嗎?”
“當然,你是殿下的知己,是我們巴爾幹的小王妃。”
方缇抿了抿唇,掏出了一個小藥瓶。
“這是什麼?”
“幻液毒藥,我打算刺殺于皓南。”
“你不要亂來!那于黑子刀法了得,20年前他還是個狗崽子,雲可領主前前後後派出多少人想把他和他哥殺掉,都沒成功……”
“我能行,”方缇道,“我有毒。”
“……”趙萍可怔怔地看着他,半響說不出話來,“方缇,你和殿下相親相愛,我們都看在眼裡,你有這樣救護我們的心,我很感激。但是,殿下孤苦長大,快樂并不多,你不要在他心裡再開一槍,你若死了,他會很難過……”
方缇鼻子發酸,點頭道:“這勸慰我的話,原封不動,送還給您。他失蹤的那幾年,我常常想,這天涯流浪兒,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瑟瑟發抖,可當我找到了他,見他還跟以前一樣,是很感謝還有你們,能夠讓他身心複活。”
趙萍可低着頭,緩緩地留下了淚來。
“領主,告訴我王宇行來這裡的前前後後,所有的事,他究竟和厄斯人發生了什麼,我想知道實情,如果真的冤枉了他,我也會跟于皓南申辯!”
“……已經沒有用了,方缇,他說不清楚了。”
“為什麼這麼說?我親眼看到的他,是對厄斯人恨之入骨、嫉惡如仇的他,怎麼會……”
一陣寂靜的沉默後,趙萍可不得不告訴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