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星到冥王星，航天旅程共五個晝夜，漫漫星途，駛向無邊無際的黑暗宇宙，是分外枯燥和無聊的，但作為水星鸢此次航行總指揮官和駕駛員，允中祥坐在頭艙裡，看着高精密科技尖端的操控向導和偌大的宇宙拓展延伸屏幕，是一分一秒也不敢懈怠。

咚咚兩聲敲門響，李若希自報家門：“是我。”

允中祥心頭一頓，坐在椅子上，沒有回頭：“有事去找我副将徐米諾。”

“沒事，是來找你的。”李若希回答道。

允中祥覺得不妥，想要請他離開，卻忽聽外面指紋解鎖的聲音響起，艙門自動往兩邊緩緩打開，李若希徑直走了進來。

“你怎麼有指紋鎖？”允中祥奇怪道，“除駕駛指揮官外沒人能進到這裡來。”

“是嗎？”李若希笑道，“那我怎麼進來了？看來我也能當駕駛員。”

允中祥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暗嘲自己呆傻，這世上除了駕駛員能摸到方向盤外，還有一個人，也許是有特例的，那就是駕駛員的老婆。

他不禁心裡閃過一抹不快，不喜歡李若希這樣的違規操作，更想起孫舜香所說的“關系過于親近，而失了規矩”，想必，就是這個意思。

李若希很快看出他臉色不虞，連忙舉起一根手指，坦白道：“是我做的指紋套，跟他無關，他不知道。”

無名指上是一個近乎透明類人皮膚組織的樹脂薄膜，上面印有于皓南的指紋，仿真皮膚的指模非常薄而精細，竟連這最要緊的指紋鎖防盜門也輕易破解了。

允中祥看着它，不但感慨李若希膽大妄為，更奇怪他是如何套取了于皓南的指紋，又意欲何為。

那是李若希和于皓南倆人在房中嬉戲時，李若希拿着别人送的口紅，好奇地塗了自己的嘴巴，于皓南扭過他的臉，低頭看了看那抹鮮紅，伸出手指，直接按了上去，又在他的臉蛋上擦了擦。

印出的指紋，被李若希拿着紙巾蓋了上去，順手，遺落在了化妝台的抽屜裡。

這次進到水星鸢，他需要在航行的時間内，跟這位将軍推心置腹，抓緊時間毛遂自薦。可要想成事，首先就得進到這駕駛艙才行，想到他這人鐵面無私，毫不留情，可能根本不讓他進門，李若希才想起于皓南的指紋，他也不是沒有，抽屜裡那張紙還在，便請求方缇，用紙巾上的口紅痕迹，做出了這指紋套。

隻是内裡實情，不便告知允将軍罷了。

“這裡有監控，”允中祥冷着臉，環顧一邊的指揮台，上面不停閃爍的綠燈，“回頭于中将自會分辨。”

“我沒想怎麼着你，不用這麼緊張，”李若希道，“這次找你來，是想讓你看看我的履曆，夠不夠資格做個航天戰士。”

說完，将背在後面的一沓簡曆，遞給了允中祥。

允中祥的頭扭向左邊一側，似乎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于皓南于中将的妻子，還需要給他投簡曆，這是不是兩口子在逗他，還是這是什麼新型考驗。

隻是他的頭往左側扭，李若希就往左邊遞，他又不耐煩地往右側躲，李若希又追了過去。

他腳上踩着重力離合器，像是踩着風火輪，不依不饒地往允中祥面前遞簡曆，最終沒法躲了，快杵到了允中祥的臉上，他才隻好接了過去。

“既然孫參謀已經把你放進此次出征名單裡，你這就是多此一舉，”允中祥道，“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并不算真正Aland的人，目前軍籍仍在Angel，不過是我的畢業院校是航空航天大學，專業是機械制造與自動化，跟于中将是校友，才能在第一時間跟蹤并且學習了宇宙航行方面的知識。”

李若希聽了這話，并不意外，點頭稱是：“您比我們大十幾歲，專業對口，那個學識淵博，所以能由您來領隊，是我們的榮幸。”

“……查過我？”允中祥道，“簡單點兒，說出你的意圖。”

李若希規規矩矩道：“允中将，請帶我飛，重用我吧。我也是實在沒招了，才來自薦。”

允中祥像是聽不懂他的話，問道：“自薦？你想到我的部隊裡來？”

“是，您也知道，首發宇航軍團20萬大軍早已練就，但遲遲沒有任命我奔赴前線，我是被一再擱置，連我的副将我的部下我的小兵，都能夠啟程去往厄斯星球，而我明明擔着少将之名，卻不如一名普通小兵，能夠扛槍上前線。”

“這個我覺得，以你跟于中将的關系，自不必托外人去給你這樣的機會，你可以跟他溝通，或者幹脆跟他自薦。”

李若希疲憊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大家都這麼以為，以為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守着于皓南，要什麼樣的機會都有，實際上，恰恰相反，正因為我是于皓南的夫人，反而處處掣肘，沒人敢啟用我，提拔我，推薦我進入首發宇航軍名單中去，于皓南本人更沒有這個意思。明明我在航天基地訓練的時間最久，各項戰力随便拿出一項來，都不輸任何一個Alpha，可隻因為我是個Omega，是他的夫人，就得不到任何作戰的機會。”

允中祥在半信半疑當中，打開了李若希的簡曆，從航天員訓練項目八大類看起，從基礎理論考核、宇航兵體質體檢、航天環境适應性訓練、心理素質考核、專業技術作戰訓練、飛行程序與任務模拟訓練、以及救生與戰鬥，李若希所言非虛，他的成績單都是非常漂亮的，除個别項目A等水平以外，大型聯合作戰演練和狙擊手實操訓練，更是到了A+的優等水平，的确不輸任何一名Alpha宇航戰士。

“也許于中将對你另有安排，”允中祥道，“據我所知，在水星防空聯合作戰的兩年間，你被于總司令任命為海陸作戰總指揮，工作做得不錯，屢受于總司令嘉獎。”

“那是總指揮嗎？我看，更像是總調度，”李若希直言道，“隻因為我是Air丁大帥的長子、于總司令的長媳，全A軍高級将領多少都得給我幾分薄面，我才能順利調兵遣将，完成海軍陸戰隊的分派工作，但我志不在此。”

他幾步上前，半伏在允中祥的座椅下方，仰着頭看着他，目光赤誠而灼熱：“我是一個兵啊，應該以戰鬥為畢生夢想！”

“你起來說話！”允中祥忍不住身子往後仰，想挪走操控重力椅，但無奈這椅子是金屬特質的，牢牢紮進地闆裡，根本挪不動。

他不禁有些堂皇地又看了看那監控燈，生怕自己言行有失，被于皓南秋後算賬。

自打被孫舜香勸服、“招安”，來到這Aland空軍總隊，他便肩負起了十萬大軍總調度、後期支援的重任，協助于皓南完成對厄斯星球的首發征讨戰争。

孫舜香邀請他來帶隊，提出了三項優待。

其一，是保留Angel軍籍。允中祥在Angel奮鬥十年有餘，部下一群生死過命的兄弟，他不能抛卻兄弟而不顧，單獨來到Aland這裡奔前程；其二，都為二星中将，允中祥即使來到這裡，跟于皓南在軍銜和職務上也是平起平坐，互相在戰術上有“建議”的義務，沒有命令的權力；第三，允中祥有調配Aland十萬大軍的“特殊時期的特殊權力”，同樣擁有任命提拔和罷免将士的權力。

正是這三項政策，使得允中祥抛卻所有顧慮，來到了這裡，也是因為他對水星鸢以及航空航天的理解深入到位，作戰經驗豐富且立場堅定，于皓南和孫舜香才敢于放權給他。

“李少将，你的能力……确實不容小觑，相信在戰場上，你也能夠大展身手，隻是，我個人認為，宇航兵這塊兒在全A軍裡，也都是于中将‘一家獨大’，一旦他對你有另外的安排，我這邊奪人所……那個，就不大好了。”

他話到嘴邊一哆嗦，可不敢說“愛”，這于皓南的幾樁舊事傳遍了A軍，像是暴/政、苛待航天空軍總部原高級工程師嚴守義，鬧得打官司，非說失利掉海裡的水星鸢是他故意陷害的，以及新兵營同窗說他把情敵大腿踢斷，冷氮槍掃射同僚等等，皆因這夫人李若希，實在是美色誤人。

這回自己再不小心觸到了于皓南的逆鱗，搞得自己吃了官司、腿斷胳膊折了，得不償失。

“允中将，這麼說，你也怕了，”李若希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你也因為我是于皓南的夫人，不敢用我了？”

允中将見他立刻從剛剛“哀哀戚戚”的表情，轉變成怒目蒸騰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低頭道：“抱歉，實在抱歉，我是怕了，非常害怕，所以……恕難從命。”

李若希抱着手臂看着他：“那你将我加到此次支援名單裡是為什麼？”

允中祥一呆，問道：“我加的？這話怎講，我是按照孫參謀給的名單下發的軍令，每個人都是孫參謀畫圈我認定後，才上到這水星鸢來。”

“哦，是嗎？你再看看，”李若希道，“孫舜香跟我從來不合，怎麼會寫我的名字？”

允中祥立刻拿出公文裡的加密牛皮紙袋，将那厚厚一沓士兵名單拿了出來，翻到最後……

李若希、方缇、範承毅三人的名字，都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猛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由于太過震驚，沒有注意離合機，雙腳幾乎因為失重而漂浮起來，還是李若希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才把他拉回了重力感應圈内。

“你們的名字……憑空消失了！不，我沒有看錯，我明明看到有你們三個，才下發的通知書，這文件從孫參謀到我手裡，根本就沒有其他人碰過！”

“那就是你幹的，你把我們仨寫上去的，”李若希在那強忍着笑意，看着他道，“你看中了我們還不敢承認，白紙黑字，是你加上去的。”

這“白紙黑字”，四個字，提醒了他，允中祥當即撫掌歎道：“我知道了，這方缇是個醫療兵，據基地裡的人說，叫什麼‘小毒王’！想來你們是做了什麼‘閱後即消’的筆，寫過後沒有了！”

“我不知道什麼毒王，也不知道啥叫閱後即消，”李若希道，“我隻知道孫參謀那裡一定留有人員名單備份，問題出在你這裡。允中将，事已至此，你就從了吧。”

允中祥臉色發青，緊緊地抓着一直扶手，怔怔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

李若希又換成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誠懇地拱手道：“将軍，請給卑職一個上戰場的機會吧！你看……”

說着去挽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允中祥更是吓得連忙跳起，往後躲避！

“……這些刀傷和鞭痕，都是我練習倒挂施槍和負重力引體向上造成的印迹，我每日每夜在基地埋頭苦練，并不隻甘心于做他人的夫人，我也是個當兵的人，吃公家糧，也想為國家安甯奉獻一份力，請你看在我們都曾在綠營當中揮汗如雨的份兒上，給我一個機會！”

李若希說得誠懇，幾乎請求允中祥易地而處，為自己想想。出發之前，梁詠雲已經将允中祥的履曆吃了個透，話術也跟李若希探讨了個明明白白。

他們主副将已經明白了，跟着于皓南，完全沒前途。

無論是對Omega的保護還是對夫人的回護，李若希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在于皓南的眼皮底下沖鋒陷陣，奮勇殺敵。

這不是他要的事業啊！

“若希，他們二人同級，都是二星中将，換句話說，于皓南不能指揮允中祥，”梁詠雲握着李若希的手，“若希，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将軍，我求求你，求求你，”李若希雙手一下下拍打着允中祥的椅子扶手和兩邊，不敢打到人身上，“我為了當兵，當排頭兵，受了很多傷，吃了不少苦，我真的真的……很想建功立業……”

允中祥皺眉隻看了那傷痕累累的胳膊兩眼，便仰頭望天，重重地歎了口氣。

饒是他心硬如鐵，冷面無私，也無法對眼前這負傷懇求的小兵，視而不見。

“那你為什麼要早早地結婚？”

允中祥忍不住問道。

三年前，他其實參加了那場盛大的婚禮，Air和Angel的聯姻，區别于丁一翼娶當時還是文藝兵的方盼盼，那不是真正的聯姻，而是屬于長公主下嫁，但于皓南娶妻，娶的還是Air少将、丁大帥李上将的長子李若希，卻是有着濃重的政治聯姻意味。

他本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即使Angel内部能夠參與婚禮的名單上有他，他都不想去。說是婚禮在總統府上大宴賓客，他不為所動；說那李若希美貌驚人，他也不感興趣；說道證婚人是于凱峰老于總時，他作為把于凱峰視作偶像的年輕将領，慕名前往。

婚禮上他看了看那号稱太陽之子、上帝的寵兒于皓南，隻覺得他面目冷肅、不苟言笑，沉穩而沉默，像是印象中政治聯姻時的新郎模樣，而那夫人李若希，卻是真的開心和感動，一天換裝三次，每次出場都驚得戰友賓客們“哇”聲陣陣，且屢次淚灑現場不說，在于皓南發言時，他一直側過頭，默默地看着他，滿眼說不盡的愛戀，完全沒有被操控政治聯姻的麻木不仁感。

夫人是真的愛的，但新郎像是走形式，參加婚禮的人都這麼說，允中祥沒往心裡去，磨蹭到于老總身邊搭了兩句話，就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誰知道三年後，他應邀去了Aland，而當時那位美貌的夫人，如今正在對自己威逼利誘，軟硬兼施。

“因為我愛他，”李若希坦誠道，“可我也沒想到，愛他，會幾乎斷送自己的事業。”

“……愛或不愛，我不懂，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夫人，我不敢随便指派。”

“那除了是他夫人以外，你還能說出我一點兒不好嗎？！”

“……”

“你瞧不起我，覺得我是Omega，拖累人！”

“不敢不敢！”

“那你就是怕得罪于皓南，你們雖然都是二星中将，但你很怯他！”

“沒有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肯用我？！你十萬大軍，容不下我一個小兵嗎？！”

“……”

“我有多難，我寸步難行！”李若希說到激動處，簡直眼泛淚光，“我隻是愛他而已，愛到我要失業了嗎？！”

允中祥沉默了。

性别歧視，一直就有，不是沒有，隻是以保護的外殼，小瞧了Omega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