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水星鸢培訓基地外面，非常熱鬧，整齊列隊站着紅黑兩色旗裝勁旅的年輕人們，他們的年齡在18歲到25歲之間，站在門外兩側街道上，目測近兩千人，雖然看起來規模龐大且非常顯眼，但他們既不大聲喧嘩，也不擾民，隻是站崗似的列隊站好。

隻是每當有A軍戰士們坐着軍車一齊開往基地，陸續下車時，他們會熱烈鼓掌，恭賀道:“旗開得勝!”

而當培訓基地淘汰的成批戰士們坐着軍車被遣返回各自軍營時，這些人又一齊鼓掌歡送，喊口号道：“不氣餒！不放棄！歡迎再來！”

領頭人是個年紀在25歲左右的女人，與她所帶的隊伍着裝略有不同，男人們穿的是紅軍裝黑皮褲，而她在皮褲外面是要加上兩面對襟燕尾裙的，因為她自稱“小女生”。

“于總，您看……”張吉惟對這個奇怪景象已經觀察了很久，終于忍不住請示于皓南。

“有沒有違法？”于皓南道，“讓法務科介入，辦她一個尋釁滋事。”

“可惜，真沒有，”張吉惟為難道，“連噪聲擾民都沒有，她把握的度很恰當，隻是歡迎或是歡送我們戰士。”

于皓南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索菲娅是吃過法律的虧，不會盲目上當了。”

可回到辦公室裡，還是打了個電話，叫了一個幫手。

一輛黑色四環公務車，低調地駛進了水星鸢培訓基地，路過那群人時，車窗緩緩降落。

索菲娅雙眼一滞，瞪着來人，剛準備起個頭，說點兒吉祥話，忽然瞥見裡面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異姓弟弟，小書呆子，袁艾青。

當即識趣地閉上了嘴，保持沉默。她的屬下見她噤聲，也不敢盲目起哄，一起目送袁艾青這法院公務車，進了基地。

袁艾青定定地看着她，在車進入大門的一刹那，輕輕轉過了頭。

敲門進入了于皓南的辦公室時，于皓南正低頭翻閱文件，擡頭看見他來了，微笑起身，伸過手去：“大忙人為這等小事親自來一趟，實屬榮幸至極。”

“水星鸢事關國策，沒有小事。”袁艾青與他握了握手，坐在了于皓南桌子對面椅子上，不一會兒，警衛員進來為他倒茶。

“你也看到了，外面那麼熱鬧，不是十天半個月了，”于皓南道，“實在是煩不勝煩。”

“她擾民了嗎？”袁艾青問道。

“沒有，不然請的就是梁sir了。”于皓南道。

“我看了‘難亦行’征兵讨伐厄斯人告示，說是‘水星江湖兒女，都有義務和責任，前仆後繼，奮勇殺敵’，”袁艾青道，“這裡面并沒有把海盜摘出去，甚至沒有将‘女性’排除在外。”

“征兵告示一定程度來說，也是揚我國威的口号，”于皓南道，“總不能在需要同仇敵忾時，還要分什麼你我。但實操的時候，當然不能完全按照宣傳口号來辦。”

“也就是說，你不信任異族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于皓南道，“巴爾幹可是第一個向厄斯人投降的部落，阿爾泰緊随其後。”

“那你斷定海盜是第三個會……”

“我沒這麼武斷，”于皓南道，“但我也不會冒險。今天請你來一趟，就是為了勸返索菲娅，最好有一定的法律依據，能讓我們不用倒戈相向。”

“你跟她談了嗎？”

“沒有，我看都不敢看她，生怕她來跟我糾纏，”于皓南皺了皺眉，“我們可是有前仇舊怨的人。”

袁艾青雙手端放在椅子兩邊扶手上，看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緒來，但他從進來沒說兩句話，于皓南便隐隐地感覺出來，他更偏向索菲娅。

那些年相伴長大的情誼，沒有因為各自走向不同的世界，而有所減淡。

“據我所知，厄斯人侵犯我水星領土，自我們得知以來，已經有七年過去，”袁艾青道，“但這七年間，厄斯人從沒有登陸過星洲島，以及和海盜真刀實槍地對戰過。我想，索菲娅這時候率領部隊想加入水星鸢反攻戰，是‘投誠’之舉，就算不能完全接受她的示好，也不該無禮地對待她。”

“我沒有讓人驅趕她，已經充分考慮到雙方情誼了，”于皓南道，“但海盜成為水星鸢戰士……這事非常玄幻。而且如果我是厄斯人，我也不會對海盜盲目開戰，因為他們想要的金錢、利益、Omega資源，盡管從水星陸地裡掠奪就足夠了，何必讓第三方海盜族群加入，吃力不讨好，更何況如果海盜都可以來應征了，那巴爾幹和阿爾泰人也要來，我該怎麼辦？水星異族仔細算起來，可至少有108個。”

袁艾青低頭，沉吟片刻，喝盡了杯子裡的茶。

他承認于皓南所說非虛，從正面戰場上來看，目前厄斯人隻跟水星政府宣戰了，而其他異族比如海盜，并沒有公開聲明與水星政府共進退，在索大豹都沒有發聲時，索菲娅已經亟不可待要加入水星鸢，隻能說是他們父女之間都有分歧，以索大豹老奸巨猾、明哲保身的習性來判斷，他一定是希望海盜勢力就在這場戰争中隐身的，但索菲娅明顯不同，她積極配合丁一翼制作龍鱗槍，又幾次詢問水星政府能不能通過正規途徑大量購買x槍，都是要跟厄斯人宣戰的意思。

“索菲娅的人品和能力更勝其父，”袁艾青最後說道，“你應該給她一次機會。當然，這隻是我的建議。”

“你跟她談過了？”于皓南問。

“沒有，但我不需要跟她談，”袁艾青道，“她就是這麼想的。保護水星跟保護她自己的地盤，沒有什麼區别，我可以做她的擔保人。”

賠上自己的前途事業和信譽，也不可惜。

于皓南狐疑地看着他，有些不懂他對作惡多端、惡行累累的索菲娅如此信任，是源自何處，隻是，袁艾青拿他的信譽做擔保，于皓南就不能視作無物，何況征兵啟示上确實有漏洞，“水星兒女”，總歸允許女人來吧？

“讓她來試試高速離心機，不合格别怪我無情了，”于皓南讓步了，“我是說她自己。”

袁艾青立刻起身道：“我去叫她。”

說完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他剛出去沒多久，又有人敲門，不等應聲，直接進入，看都不看裡面的人，徑直去到沙發上坐着，跷起了二郎腿，惬意地往後仰着頭，懶洋洋地舒展着身體。

“于總。”

“你是越來越沒有當兵的樣兒了。”

“累，”孫舜香擡手拍了拍打哈欠的嘴巴，“音頻分析完了。”

“怎麼樣？”

“你猜得沒錯，于總司令确實隐去了一部分和封騰沖的對話，但我建議你最好不去聽，以免心情煩躁。”

“東西給我就行了，不用你判斷。”

孫舜香笑了笑，隻好起身将一個移動盤放到他的桌子上。

“另外，最近我遇到了一個人，忽然有個想法，咱們水星鸢戰士合格錄取率既然這麼低，能否放開征兵标準，廣納賢才……”

于皓南擡眸，和他對視。

“招一些未成年。”孫舜香說完了他要說的話。

“未成年，”于皓南有些意外，“心智都不一定達标，何況體能。”

“那方缇怎麼說？他不是未成年。”

“那是我弟弟，”于皓南語氣有些倨傲和得意，“親生弟弟。”

方缇再聰明、再能行，于皓南都和家人一樣，沒什麼太意外的，基因決定他不會是個庸才。

“别太自負了，”孫舜香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時，會感到有些可愛，臉上浮現了笑容，“還有很多聰明能幹的弟弟，等待你去挖掘。Alpha十五六歲就壯得跟頭牛一樣了，何必用年齡去卡他們，敢打敢上不就行了？你十六歲時就打遍瀛洲無敵手了，像你這樣的人，我們水星大有人在。”

“哦，讓他進來吧。”

孫舜香因為他的一點就通而會心一笑，轉身去開門，直接拱進來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雙眼明亮，眉毛濃黑，相貌俊朗，正步進入于皓南的辦公室，挺起胸膛，高高地舉手行軍禮，朗聲道：“于、總、好！”

“你好，”于皓南點頭回禮，望着他的一頭黝黑铮亮的卷毛微笑，“今年多大了？”

範承毅回答道：“15了！”

于皓南模糊記得他跟方缇年齡相仿，倆小孩小時候身高差不多，一個跑在前面跟大人拜年熟練地讨紅包，一個跟在後面，有樣學樣也作揖說吉祥話，一個叫葡萄，一個叫櫻桃，轉眼，他們都長大了。

他起身繞過桌子，範承毅見他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頭，立刻偷摸踮起腳後跟，于皓南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下來的同時，範承毅感到自己的雙腳幾乎立刻發麻，像要紮進地裡，馬上咬緊牙關硬撐着不動，跟于皓南角力。

于皓南一招已經試出他的身手來，笑着松開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去試試吧，如果能成，咱們因為你，也會适當放開征兵年齡限制。”

“是！”範承毅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了，轉頭就要往外走，臨出門前轉過身來，“南哥，如果我通過了，能跟小葡萄一隊嗎？”

“還得看你首飛的成績，”于皓南道，“小葡萄可是零差錯航天的滿分戰士。”

“好！”範承毅爽快地答應了，笑着跟孫舜香對視，看到他點頭，高興地開門跑了出去。

孫舜香全程慈愛地看着範承毅，這種和善又欣慰的目光，鮮少在他的臉上出現過，于皓南看到都感到微微驚奇。

“跟自己的親弟弟差不多，”孫舜香解釋道，“小時候父親總是跟範總一塊兒開會，或是大聲吵架，或是小聲密謀，我就跟那孩子走得近些。”

“哦，”于皓南道，“我記得你還有個親姐姐。”

“誰啊？”孫舜香搖了搖頭，“不認識。”

于皓南呵了一聲，一個月前索菲娅在基地門口擺攤鬧事時，他以為來求情的人會是孫舜香。

但一個月過去了，來的人卻是袁艾青。

孫舜香一如既往分得清你我，拎得起，放得下，這是于皓南極為欣賞他的地方。

“沒什麼事我出去了。”孫舜香的目光最後落在他剛剛放在于皓南桌子上的硬盤。

于皓南點了點頭。

十分鐘後，他一臉鐵青、面無表情地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校場上正傳來山呼海嘯般的起哄聲。

他簡單調整了一下心情，走了過去。

“什麼啊，讓我跟個未成年比拼？”索菲娅有些氣惱，“這是瞧不起本海盜大王，還是瞧不起女人啊？！”

“恰巧碰上了，”袁艾青在一旁道，“不是有心羞辱你，再說了，這位是範恒滿範上将的獨子，和他一起比，并沒有辱沒你。”

“範恒滿誰啊？”索菲娅不屑地哼了一聲，此生最恨範恒滿。

如果不是他，王宇行用得着遠走他鄉、改頭換面嗎？

但見袁艾青面露為難，她也就忍下來了。

當小書呆子從門裡出來時，她就沖上去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怎麼樣怎麼樣？于黑子同意我當宇航兵了嗎？！”

袁艾青胳膊被她一端，心便開始飄飄蕩蕩地升空了，語氣卻很嚴肅：“你怎麼知道我是來幫你的，其實……我是來勸退你的。”

“才不會！”索菲娅又摟緊了他的胳膊，往自己懷裡拽，“你肯定是來幫我的，而且已經成了，對嗎，對嗎？！”

“嗯，”袁艾青遭不住她熱烈的眼神，“隻有你自己，先進去體測。”

“好！”

“這就是墨菲的閨女？”萊斯利抱着手臂湊上前，好奇地将索菲娅看了又看，最後有些失望，“怎麼像那隻大豹啊？！”

“也有像您愛徒的地方，”索菲娅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左邊嘴角下方，“您看！”

那跟墨菲形狀和位置一模一樣的小梨渦現了出來，萊斯利忍不住笑了，又問：“書讀到哪兒了？”

“二炮學院！”

“畢業了嗎？怎麼沒來新兵營報考啊？”萊斯利看她身段，端的是把索大豹的先天武學條件都給繼承了。

“中間吃了兩年公家飯，嘿嘿，”索菲娅笑道，“出來人不讓考了。”

萊斯利有些沒聽懂：“當了兩年公務員？”

“不是，是吃牢飯。”索菲娅坦誠道。

萊斯利倆眼一黑。

“走吧，小崽子，”索菲娅對那做完了熱身運動的範承毅道，“提前告訴你，别哭唧尿腚的，我半道可不救你！”

範承毅微微蹙眉，不置一詞，索菲娅已經對他沒有印象了，但他小時候每次看到孫舜香和這個海盜女王形影不離，心裡都很不舒服。

他回頭瞥見孫舜香遠遠地往這邊走了，深吸一口氣，往高速離心機走去。

倆人都上到了裡面去，于皓南走了過來，萊斯利把手裡的遙控器扔給了他。

于皓南見他們站穩了，咔咔咔咔猛按四個檔位，直接幹到了800轉，離心機嗖的一下飛轉起來。

“不應該從200開始預熱嗎？”袁艾青在一旁問，于皓南沒有回答。

仰着頭看着裡面的狀況，估計沒多大事。早已耳聞範承毅家教甚嚴，範叔和張叔将他教得很好，而索菲娅……無所謂。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便向下瞟，看到了隊伍中一起仰頭觀戰的戰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