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皓南打完電話就進航空設備檢修室裡了,一天一夜沒有出來。
“……他這樣,多久了?”
孫舜香看着嚴守義狼狽起身,一瘸一拐,在其他人的攙扶下緩步離開了航空局燈光瓦亮的辦公大廳,非常凝重地問彭羽瓊。
“多久了?”彭羽瓊想了想,“大概好幾年了吧,從大學就開始了。不過上大學之前我也不認識他。”
“大學就開始了?”孫舜香忽地想起那個“高考狀元之争”熱鬧的暑假,“也對,那時候李若希就經常去他家吃飯了。”
他的表情恍惚有幾秒的失神,似乎這件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不是輕易氣餒的人,又問道:“可李若希大學是軍校,于總念的航空大學,他們四年有交集嗎?”
“沒有,不過校外經常有人組團來跟皓南挑戰,都是李若希的愛慕者,常常帶着傷回來,有時還瘸着腿,”彭羽瓊道,“不過這倒是不錯的練習項目,後來他以1挑20都沒問題,打出經驗了。”
“我天,公主的騎士嗎?”孫舜香微微皺眉,“那時就已經是情侶了?”
“不清楚,隻是不但引來了水星人,厄斯人也來了一車圍堵他,”彭羽瓊譏笑一聲,“咱們于總可是第一個冷氮槍受害者。”
“啊?厄斯人拿着冷氮槍,為了李若希,打他???”
“是,肩膀削掉了一大塊肉,就在我們宇宙航天旅行前一周發生的事,他瞞着沒說,下來後脫了宇航服,肩膀全是血。”
孫舜香的眉心蹙得更深了,喃喃道:“……竟然這麼愛他。”
“所以你趁早放棄吧。”
“那不可能。”
孫舜香回答得很快,脫口而出後,怔怔地看着彭羽瓊。
彭羽瓊戴着一副眼鏡透過電腦屏幕上方,漠然地看着他。
“你是已經放棄了嗎?”
“當然,從他在新兵營不停發瘋開始,”彭羽瓊撇了撇嘴角,“這個Alpha,我就看不上了。”
“他在新兵營的時候就發瘋了啊?”孫舜香坐到他的前面桌子上,“快給我講講吧。”
彭羽瓊本着救孫舜香“脫離苦海”的目的,平靜地講了于皓南在新兵營為了李若希做的種種奇葩的事,犯下種種軍紀,比如因為肖克銮身上紋了栀子花就把人家大腿踢骨折,比如暴力喝退坐輪椅的眼盲文藝兵,比如冷氮槍掃射士兵被關禁閉室,比如放下杠鈴說“老子就愛大漂亮”,比如和李若希耳鬓厮磨根本不避諱他人,比如帶李若希回家鄉過年,抱着花去新兵營給李若希驚喜等等……甚至在皓南島上脖子帶着吻痕,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開Aland全軍會議等等。
這些足夠讓孫參謀死心了。
“不對啊,這個時間節點,有問題,”孫舜香摸着下巴思索道,“一邊緊張地做着内部厄斯人肅清活動,一邊跟李若希大張旗鼓地談戀愛?倒像是……有意為之,欲蓋彌彰。”
彭羽瓊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孫參謀向來是個會收集情報、整理線索、推測真相的人,也不知道他會揣摩出什麼來。隻是對彭羽瓊這個旁觀者來說,于皓南做了很多離譜的事,真的是很愛李若希了。
于皓南臉上陰雲密布了整整七天,Aland全軍在駐地軍大營召開會議,張吉惟通風報信道:“桑紅要來了,估計咱們于總會笑了。”
“桑紅是誰?”孫舜香問彭羽瓊。
“說來話長。”
他們一行人從航空局坐車出發,由于孫舜香目前處于被追殺狀态,坐在高防護、高防彈、高防炸劍齒虎車裡,被四面Alpha戰士圍在中間,是高級保護動物,跟彭羽瓊說話,都得仰着頭說。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彭羽瓊話音剛落下,駕駛位有人開門上車,是于皓南偏着頭坐了進去。張吉惟被外派出去了,早在軍大營裡等着,而嚴守義不知道被于皓南一杆子支配到什麼地方去了。
“于總,我來開。”後面有戰士連忙道。
“我來。”
孫舜香望着于皓南發際線邊緣幹淨利落的後腦勺,不禁笑了。
車一路平穩行進,到了駐地軍大營,孫舜香還是第一次參加Aland全軍重要會議,有于皓南在邊上保駕護航,上樓梯時他都更耀武揚威,得意洋洋,頭發一甩,英姿飒爽。
……于皓南冷眼旁觀,默默地往邊上挪了挪,别影響到孫參謀走台步。
這樓梯共有上百級台階,孫舜香高高興興地走着走着,忽然一個腳底打滑沒踩穩當,差點兒跌倒。
于皓南眼疾手快,伸長手臂拽着他軍服後脖領子給他拎了起來,讓他重新站好。
“啧!”孫舜香馬上不樂意了,斜眼瞪了他一記,整了整軍服,“跟我爹似的,也愛薅我脖領子!”
“孫參謀,趕緊長一長個兒吧,回頭次次開會都得踩凳子?”于皓南出言譏諷道。
“你懂什麼,濃縮的才是精華!”
進到了會議大廳裡,孫舜香找到了自己的名牌位置,往前排方向走,随即轉身,向後方看了一眼。
可就這一眼掃過去,卻立刻怔住了。
能容耐600人的中型會議室裡,坐着的都是Aland六萬士兵中的骨幹将領,而這樣一眼瞄了過去,卻見他們當中大多數是面容俊朗、體态矯健的Omega将士。
他不禁呆住了,連連推着一旁坐着的彭羽瓊:“咱們Aland,竟然是Omega将領居多?!”
“是啊,”彭羽瓊給他介紹道,“從左往右數,第一位許子昕,任職Aland第1、3、7、9陸戰軍司令員,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是膠流島戰役中繳獲最多厄斯人的陸戰軍将領;第二位熊東光,任職第2、4、8海軍兵團司令員,在狹鷗島戰役上獨當一面,指揮部隊作戰四次,無一次敗績,是一位出色的戰術指揮員;第三位韓倉術,任職第5、6、10空軍軍長,是一位擅長指揮大兵團作戰的指揮官,膠流島戰役進攻時,跟于總的14、16支部隊一起打前鋒,最後撤出陣地時,挖掘出厄斯人的秘密槍彈房所在地,最後收繳出上萬支冷氮槍,收獲累累,被戲稱為‘倉鼠’少将,每次戰役結束後他繳來的物資軍備永遠是最多的。那第四位年輕的少将,就是桑紅……”
“哇,他長得好帥,有些異國情調,小麥色皮膚哎,穿衣打扮……好像海盜。”孫舜香遠遠地看着他,一身紅色皮衣黑色長褲棕色皮靴,頭上戴着的帽子上還斜斜地插着幾根孔雀翎毛,襯得一張面容亮若銀盤,明眸皓齒,長相不俗。
“他是膠流島苗族人,本來隻是個地方軍小班長,在厄斯人屠殺島上人民、掠奪Omega時,他率領小鎮1200名壯漢殺出重圍,将800多個Omega成功帶到一線天山崖處,跳進了石縫洞口中趴着,躲避厄斯人的荼毒……”
“啊,我知道了,‘鳳垭山上舞紅顔’!”孫舜香道,“我看到戰争紀錄片了,那個班長保護了800多人藏在鳳垭山洞坳裡,是膠流島最後的遺民。”
“是,桑紅發現厄斯人并沒有靈活使用冷氮槍的技能,假意奉承讨好,趁亂帶着他的部隊逃了出去,一個塞一個進了鳳垭山峭壁,厄斯人拿着冷氮槍也沒法把他們摳出來,最後等到了咱們于總前去營救。”
隻是在往外救人的時候,不但消防官兵、警察、空軍士兵們束手無策,就連丁一翼去看了一圈兒,都連連搖頭,隻得空中潑灑礦泉水先讓他們解解渴,别死了,至于往下救人,則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桑紅身為異族人會在空中繩索上走路,如履平地,他将Omega鄉民們用繩子起吊上去後,一個個塞進山崖石壁洞孔之中,别說厄斯人隻能幹瞪眼、摸不着,就是他們自己想從洞口裡爬出來逃生,都沒有辦法。
他們甯死都不願做厄斯人的生育機器。
桑紅将繩索砍斷,掉進最裡面的峽口裡墊着衆人,踩在他的肉身上,才沒有直接跌進裡面被石縫夾死,就這麼靠天下雨、下雪、下冰雹地苟活着,最後才等來了營救的A軍。
于皓南在山底下看了又看,最後腰間别着刀,一塊塊石壁敲打、插進刀柄,踩着攀附上去,跟這位桑班長,第一次見面。
“我上面這些人,你用繩子一個個綁着,慢慢順下去,”桑紅當時滿頭塵土,滿臉是血,嘴唇幹裂,眼睛都被砂石迷得睜不開,淚痕都是紅色血迹,虛弱地對于皓南道,“就别想辦法救我了,左右貼着的都是石頭,砸壞一下,我就得殘廢。”
“那不能夠,”于皓南道,“我還等你來我麾下,做我的一員猛将。”
“……我隻喜歡帥哥,為帥哥效力。”桑紅聽他語氣輕松,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便也跟他開起了玩笑。
“那你說着了,”于皓南道,“我是水星第一帥。”
孫舜香噗呲一聲:“可真不要臉。”
彭羽瓊認真道:“他是真這麼認為的。”
最後在“拯救桑紅”的過程中,于皓南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愚公移山”。
隻是愚公用的是扁擔挑山石,于皓南則是冷氮槍削山石。
他把一個防爆頭盔艱難地扣在了桑紅的頭上,以免被石塊砸到頭,在桑紅急忙喊道使不得時,讓他閉嘴,然後半吊在山崖之間,腰上纏着繩索,真的用冷氮槍開始削那山崖峭壁,将桑紅左右石壁削碎切斷,最後握着他的手腕,成功将他拽出了鳳垭山峭壁。
山下軍民們歡呼雀躍,掌聲雷動,桑紅脫下了防爆頭盔,等待軍醫用棉花棒和滴眼液,一點點清理他眼中石屑粉末,流出了帶血的眼淚,等到終于恢複了一絲視力後,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水星第一帥”。
“……你可真黑啊!”桑紅仰着頭由衷地感歎,可也是真的很帥。
于皓南一聽,點了點頭,指着那被他小心翼翼、人工切開的石縫:“你今晚還住那兒。”
衆人都笑了起來。
桑紅很快變成了Aland中的一員,他性格果敢剛強,潑辣豪邁,帶兵嚴格,軍風正肅,戰術奇佳,很快的,在狹鷗島大戰上大放異彩,如今已經是一星少将。
“……咱們軍隊真是人才濟濟啊,”孫舜香雙手攤平,趴到了桌子上,“我還以為我最不一樣,今天才知道,隊裡各個都是高人,都是英雄好漢!”
彭羽瓊笑了,孫舜香可能也是因為年紀小,說話很有意思,有時甚至還帶着童真,盡管有時也很殘忍。
“可是他好年輕,”孫舜香道,“有25歲?看着就很小,而且……很漂亮。他不會也喜歡咱們于少将吧?”
彭羽瓊頓時表情十分複雜,神色變化莫測。
“真的?!”
“那是咱們部隊内一段逸聞趣事。”
六個月後,随着膠流島迎來大捷報,桑紅恢複了身體,立刻活蹦亂跳起來,衆人才發現他其實體力非常好,又因為是異族人,擅長舞蹈,尤其是以鋼管和繩子為媒介跳的各種熱情舞蹈(所以也用繩子把鄉□□到山崖峭壁天然洞口中)。
他的皮膚天生麥子色,顯得非常健康,體态健美又活潑漂亮。當時于皓南還在膠流島處理剩下的戰後事宜,閑暇時間……桑紅便對他展開了瘋狂的求愛。
比如用砂糖橘紮成捧花送給于皓南,比如當衆朗誦求愛詩歌,比如忽然嘴裡叼着一朵玫瑰花,開始獻媚,比如忽然跳起了民族舞,衣袂翩翩,花蝴蝶似的在于皓南身前身後轉圈兒。
再怎麼老成持重,于皓南畢竟才20出頭,見他這樣不按牌理出牌,頻頻出洋相,鬧笑話,也總是會被他逗笑。
“來來來,于少将,讓我獻上一支舞,民族散衣舞,我就不信拿不下你!”
于皓南無語道:“你一天一個節目都不行?早上都過潑水節了,晚上還跳脫衣舞?”
“我太愛你了啊,于少将!”
“……”
張吉惟等人都已經笑翻了,嚴守義面色沉沉,這一年,膠流島大戰,于皓南對遠在新兵營裡的若希不聞不問,連個電話都不打,對下屬的喜歡崇拜和告白,他又照單全收,來者不拒的樣子。
這是他最不能理解于皓南的地方。
“可他沒有說他已經有對象了,是李若希?!”孫舜香也忽然發現了問題所在。
“那一年反正是沒提,也沒說。”
因為晾着李若希的一年,于皓南也問自己,是否能結束那陰差陽錯才造成的愛情誤會。
于是他沒躲沒避,就在桑紅盡情舞蹈時,一件件脫去衣服時,他找了個最佳觀賞地點,一動不動地看。
“啊?!”孫舜香立刻捂上嘴巴,“他竟然在那看?!”
“看得非常認真。”彭羽瓊道,“老張他們都不好意思,垂着頭不敢看,可咱們于少将,呵呵,那可是聚精會神地看。”
“……”
一舞結束,桑紅果真脫得隻剩單薄裡衣,甚至那麼潑辣豪邁又自信的他,看到于皓南不為所動的樣子,都感到了羞赧。
“就那樣吧。”于皓南拍了拍手,表示鼓掌,随後,便漠然地轉身走了。
桑紅漂亮又性感,極具風情與魅力,周圍一圈Alpha們都面紅耳赤,情難自禁。
可于皓南欣賞完畢,卻赫然發現,他竟一點兒都不動情。
不像抱着李若希、親吻李若希時,他是激動得不可遏制、渾身過電般酥麻沖動的感覺。他曾以為,他對李若希的“過分”,是Alpha的天性,是他到了年紀,每年有固定的易感期,他對李若希這樣的美人還能坐懷不亂,那是他有毛病。
可桑紅的出現,卻讓他驗證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出不了軌”,盡管他試圖出軌,不想讓李若希成為他的唯一愛好。
他骨子裡的不羁和頑劣以及驕傲和前衛,讓他覺得父輩祖輩的“非你不可”“忠誠專一”很荒誕,很可笑,一點都不酷。作為水星第一帥,他可不想被一個Omega牽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