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嘎嘎嘎地笑了起來,跟鴨子似的,王宇行一把掐住他的胳膊,将他拎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垂眼打量着他。
“真胖!”
“沒有,我是中等身材,”方缇蹬腿道,“就是臉上有點兒肉。”
“這是一點兒肉嗎?”王宇行拍了拍他的頭,大拇指和食指掐起他的臉蛋,“一半臉能揪下來一盤四喜丸子。”
“你要真想吃四喜丸子,咱們出去吃。”方缇往門外指。
“不吃他們的東西,”王宇行頗有志氣地說,“都沒請我,誰愛吃他們的破飯。”
……不愛吃他們的飯,但訂婚蛋糕,要吃掉一大半。
“你現在能自由出來了嗎?”王宇行問。
“不能啊,我爺爺帶我出來的,”方缇道,“不過明年上高中,就可以出去讀書了。”
“你才多大,就念高中了?”
“我過這年12了,還是爺爺不讓再跳級了,不然我應該是……”方缇想了想,“高二。”
“你學習成績好?能趕上我當年?”
“考試把把都是第一。”方缇道,“跟你差不離兒吧。”
王宇行笑了,想到方缇小小年紀都能制作出能起死回生的藥,智商不在話下。
“明年高一,估計十五六歲就考大學了,跟于皓南一樣,”王宇行摸了摸他的頭,“可你看着還像個小孩兒。”
“不小了,我現在很高。”
王宇行不信,倆人都站了起來,又開始比個子。
方缇偷偷踮腳,被王宇行壓着肩膀摁下去,結果低頭一看,方缇毛茸茸的腦袋還是在他腰線往上一點兒。
“高個屁!這不還到我這兒?!”
“我真的長高了,長了三四厘米,沒騙人,是你也長了!”
“哦對,”王宇行挺胸擡頭道,“我一米九了。”
“尊嘟假嘟?!”
“尊嘟!”
“哈哈哈哈哈!”
倆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一跟方缇在一塊兒,王宇行仿佛瞬間回到了他少時模樣,雖然那時他也是滿心煩憂,憤世嫉俗,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他,但17歲的時候,他還有夢想、有奔頭,心裡還憋着一股勁兒。
這種熟悉的親昵也讓方缇回到了五六歲,他仰着頭,往王宇行身上貼,雙手朝他舉起來撒嬌要抱抱,像小時候一樣。
“都這麼大了還讓人抱,你不說你不是小孩了嗎?”王宇行一掌扣住他的腦袋往外推。
“可我,我不是一般小孩,”方缇像跑酷似的,越被推越往他懷裡使勁沖,小腿前後亂蹬,“我是你養大的小孩呀!”
這句話讓王宇行心裡沒來由地一軟,左右看了看,反正四下無人,便低頭抓住他肉乎乎的胳膊,往上一悠,将他整個兒抱進了懷中。
葡萄混着一點奶香味兒,還有衣服前胸蛋糕污漬混着可樂的孩童氣息,瞬間充盈了全身。
方缇伸手點了一下他的鼻尖,往嘴裡含了含,品嘗了那麼一點甜,樂滋滋地晃悠着,一下下撫摸着王宇行的金發。
“個頭兒沒怎麼長,胖是真胖,”王宇行掂着他的重量,感覺是顆實心兒葡萄,比大半年前在星洲島的時候要胖乎,心裡很高興,“孤兒院裡的人對你好嗎?”
“很好啊,特别好,我現在還是銷冠,孤兒院裡最有錢的小孩,”方缇說,“等我考了大學,就要進新兵營了,你别難過,等我進去找你。”
“等你進去我都快三十了,”王宇行苦笑道,“不過,現在看看也有可能,我不會順利出師了。”
“為什麼?”方缇歪頭問道,“是長官怕你打不過外星人嗎?”
“是怕我太能打……算了。”王宇行不想提這掃興的事了,現在他抱着方缇,晃來晃去,逗着孩子玩兒,心情已經好了很多。
在他想過的種種人脈,能夠為他出力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了方盼盼在内,可方缇,都沒有被他列入“人脈”之中。他不想利用一個單純無害,又一心對他好的孩子。
方缇撫摸着他柔軟的發,看着他一張白皙俊臉,哭得鼻尖眼尾粉紅,跟雪中掉落的梅花瓣兒似的,特别漂亮可憐,不禁唉了一聲,感歎道:“我為什麼長得這麼慢,還不快長大。”
王宇行笑道:“你要長大做什麼,我小時候也盼長大,現在……其實長大沒什麼用,還不如小時候能做美夢。”
“長大了就不止能給你擦擦眼淚啊,”方缇道,“還可以幫你。”
他看到那些新兵營戰士們把二哥圍成一團,盡情讨好了,就像那些大人們也都恭維和讪笑着讨好他的父親一樣,可沒有人理王宇行,估計在軍營裡,跟高中一樣,王宇行還是沒有朋友。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沒有你,我早死了兩回了。
“你爸為什麼不接你回去,還在孤兒院住着,”王宇行想到這兒心裡不大舒服,“還怕什麼嗎?”
孟令華現下已經是以外星人的身份死亡了,按理說當年方缇的綁架案就該結案了,方家和于家應該解除了這個隐憂才對。
“爺爺說不要輕易換我的生活環境,”方缇說,“而且他們還說我和咪咪爸爸越長越像了,不能出現在人前。”
“……一點兒都不像!”王宇行冷哼道。
也是了,現在局勢動蕩,厄斯人嚣張,方傾估計早就後悔冒險生下這麼個孩子,牢裡交/合生下的私生子,是那樣金光燦爛的雙親父母,權大勢大,怎麼能讓這個孩子成為他們的“污點”?還不如是個遺腹子或養子,起碼能見天日。
方缇,不過就是個棄子而已。
而且他真心不覺得方缇長得像方傾,方缇臉蛋肉乎乎胖胖憨憨的,眼睛特别大,瞳色也很特别,且非常可愛善良,是個招人疼惜的孩子。
而方傾……尖嘴猴腮,陰險刻薄。
王宇行這樣低頭蹙眉,心中暗罵時,方缇卻摸了摸他的臉,仔細端詳。
那麼細皮嫩薄的臉,好像有些微紅過敏似的,有幾顆小疹子。
“你臉上疼嗎?是不是被風吹得皲了。”
王宇行哼道:“還不是軍隊的新發明,天天噴臉又噴眼睛,檢查是不是外星人,那藥有點兒狠,我臉上遭不住。”
“是你臉皮兒太薄了。”方缇從他懷裡下來,從自己的小兜裡掏了又掏,掏出一小包粉色的乳液,遞給了他,“你晚上回去擦一擦臉,明天早上就好了,我這都是拿來擦手的。”
王宇行鄭重其事、幾乎雙手接了過來,低頭看到上面寫着幾個字。
郁美淨。
這肯定是神藥!
王宇行将它揣到了褲子兜裡,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來,珍惜地放進了衣服裡懷兜,還按了按,讓它别掉出來。
方缇見他這跟神經病似的動作,感到驚訝。
王宇行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問:“你看到喬雅了嗎?”
“看到了,”方缇聽他聲音放低了,便也低聲說,“雅叔教我做了面具,唔……還有百草默。”
王宇行心道,可真是不一般,這麼點兒小孩就能學那樣高超的醫學技術了。
“你是不是想我學會以後,成為軍醫,加入你的戰隊,未來咱們一起并肩作戰,去打那個……”
“沒有。”王宇行心灰意懶地搖了搖頭,他還有什麼戰隊可言?Aha海盜遊擊隊?
“你是個聰明孩子,我師父很有本事,你多跟他學點兒東西,将來沒壞處。”
這句話說的,倒像是個真正的哥哥了。
方缇的大眼睛眨了眨,往斜對面那施工衛生間裡看去,他走時瞟了裡面一眼,垃圾桶裡全是紙。
王宇行想走了,掏了掏兜,拿出了錢包的同時,方缇也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了一個喜字紅包。
“這個給你,剛剛丁翅膀哥哥給我發的紅包,”方缇塞到他的手裡,“去軍營裡買點兒好吃的,你壯了不少,真好,都能把我舉過頭頂了。”
像二哥舉大漂亮似的,很好玩。
“我剛要給你錢,”王宇行感到好笑,将錢包裡一沓厚厚的錢和紅包都塞回給方缇,“你留着吧,不管是在孤兒院還是以後上高中,都得用錢。”
“我不缺錢,我不要,這個紅包你留着,我看裡面不少錢,估量得有一萬塊,你留着吧!”
倆人竟然在那撕扯起來,王宇行無語道:“我怎麼能要你個小孩的錢呢?”
“可以要啊,這個是反哺,”方缇道,“你給孤兒院好多好多錢了。”
從6歲到12歲,王宇行踏踏實實養了他六年。
“小玩意兒,還知道什麼是反哺了。”王宇行心中安慰,抓着他的手腕,擁他入懷,還是他成人力氣大,最終把錢和紅包都塞回了方缇的兜裡。
“等我畢業了去接你,”王宇行朝他揮了揮手,“好好學習!”
“嗯!”
王宇行轉身走了,再沒往裡面熱鬧的大廳看上一眼,孤獨又狼狽地走了。
方缇吸了吸鼻子,好像每次跟王宇行分開時,心裡都酸酸的。
他跑到對面衛生間裡,低頭看那紅色的大垃圾桶,拿出一張碎紙片,從暗光下,看到上面兩個字:“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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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宴會結束,方缇被爺爺方勻和青羚帶走,要回到福利院去,方勻作為“退休返聘專職做研究的醫學老頭兒”,常住在孤兒院,青羚也一同跟去。
小手伸出窗去,被方盼盼握着,依依不舍,還掐了掐他的臉蛋,疑惑地問道:“你是鑽垃圾桶了嗎?小臉花裡胡哨的。”
“新娘子别管我了,去度蜜月吧。”方缇小手一揚,揮手拜拜。
方傾和于浩海在不遠處站着,方缇卻朝他招了招手:“大壯爸爸。”
于浩海兩步蹿到跟前,帽檐兒向下:“怎麼了,我的小公主。”
“明天能來院裡看我嗎?”
這還是方缇長大以後第一次提出的探望要求。
于浩海隻覺得心像化了似的,連連點頭:“好,沒問題。”
“我也去嗎?”方傾問道。
“你啊,愛來不來。”
車裡車外的大人們都笑了起來,方勻讓司機開車,這輛低調的小黑車駛入了車流中。
于浩海謹記着小兒子跟他的邀約,第二天下午,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一個小時,專門驅車去了福利院,見到了方缇。
“爸爸,我要給你一本書。”方缇雙手背在身後。
“啊?”于浩海笑了,想起方盼盼也是這樣羞怯的動作,說要給他一本書,然後就呈上了自己的著作。
“是你寫的書?”他有些不敢置信。
“是我拼的。”
方缇把“書”呈了上去。
是一本傷痕累累的書,每一頁都粘了好幾道透明膠帶,方缇拼了整整一個晚上,才将它最終完全複原。
《膠流島作戰計劃書》,草拟自新兵營第一兵團——王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