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岚再睜眼的時候,眼前是鋪天蓋地的白。
四周的嘈雜讓她皺起了眉,手背上微微的疼痛觸感鮮明。
吊瓶已經挂上了新的,正孜孜不倦往下滴着藥,昨夜疼得死去活來的胃部此刻安安靜靜,隻有心有餘悸的殘留感知還提醒着她事情的始末。
病人醒來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本能地掀被子下床,沈見岚卻是不聲不響地平躺着,安靜到宛如一座冰雕,一動不動。
到最後索性重新閉上了眼,戀戀不舍地回味着還未完結的夢。
夢裡,是虞思鸢發間的馨香,是她輕而易舉握住的纖長指節,好像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掙脫。
夢醒,床前卻是空空蕩蕩,再無其他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送她來醫院的。
沈見岚不作聲,周圍卻越發熱鬧起來,到了吃早飯的點,病房人多,患者和陪護家屬亂成一鍋粥,有人不肯吃,家屬在旁一行哭一行勸,隻為了騙患者多吃幾口。
間或有小孩子大哭起來,尖銳童聲落在耳中,沈見岚疲倦地把眼睛閉緊了點。
她不喜歡醫院,因為一到裡面,就會發現你面臨的問題其實很小很小,和其他缺胳膊斷腿的、腫瘤的、癌症的比起來,全都不是事,甚至羞愧到好像并沒有來浪費醫療資源的必要。
可對你來說,好像就是天都要塌了。
對比之下,就更顯得毫無意義,甚至可笑,可笑到為這種問題付出全部情緒和身體的餘力。
再撐了一會兒,沈見岚面無表情地坐起來,她始終閉着眼,一隻手還挂着吊瓶,另一隻手支撐着整個上半身。
稍一用力,便是天旋地轉。
沈見岚咬着牙,深吸幾口氣緩過腦中的黑影,一點點把自己調整為筆直端正的坐姿,如一株覆滿白雪的松,不蔓不枝。
足尖方要觸及冰冷地面那一刻,有人輕握住她的腳踝,往她腳上套了一隻拖鞋。
沈見岚倏然睜眼,眼前的女人自自然然地起身,笑語盈盈地問她:“怎麼自己起床了?餓不餓?”
腳踝上的溫熱觸感還未消退,沈見岚忽略第一個問題,遲鈍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在藥力的作用下,昨晚吃下的那些牛肉可算消化掉了,吊瓶裡又有葡萄糖,她躺了一夜,消耗的熱量不多,也實在沒有到需要吃東西的地步。
虞思鸢重又半蹲下來,視線與她平齊,語氣溫柔得像哄孩子:“但這是我好不容易從醫院食堂搶到的早飯,姐姐給個面子,嘗一口好不好?”
沈見岚的視線落到床頭櫃上,窄窄的櫃面上擺着打包好的一碗熱粥,淺黃色的小米粥,香氣和口感都再熟悉不過。
她皺了眉,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抗拒:“不想吃。”
虞思鸢臉上神情一絲未變,隻是看過來的眼神越發多了幾分憐惜:“好。那先喝點水好不好?”
猝不及防地,瑩白長指輕撫過她的唇瓣,沈見岚來不及避,隻是眼睜睜地看着虞思鸢的指尖輕輕摁在她唇上,狐狸眼中緩緩浮現笑意:“姐姐的嘴唇都幹成這樣了呢。”
沈見岚這才注意到自己喉嚨的幹渴。
虞思鸢拿來紙杯,裡面接了一半的溫水,小心翼翼在自己唇上試過溫度,才遞到沈見岚嘴邊。
沈見岚想自己伸手接,沒被允許,虞思鸢就這麼喂她。
多大點事,就把她當成什麼嚴重的病号照顧。
沈見岚安靜地就着她的手喝水,确實渴了,一口氣喝完裡面的水,她舔了舔唇,示意還要。
虞思鸢搖搖頭:“不能一口氣喝太多,吃一點東西好不好?”
她再次看着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問了醫生,你是急性腸胃炎,再挂兩天水就沒事了。身子剛好,不能吃太多東西,就吃點粥什麼的養胃。”
虞思鸢說了許多,包括她覺得醫院食堂賣的東西可能更有營養一點,但是她去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所以是怎麼跟另一個病人家屬競争才搶到最後一碗的。
再枯燥不過的事實,被她說得活靈活現,沈見岚幾乎可以想象出虞思鸢站在食堂窗口前,為了一碗粥和别人寸步不讓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一定烏發高束,紅唇輕抿,狐狸眼中是當仁不讓的神色,再是理直氣壯不過。
多美的虞思鸢,可惜她沒有親眼見到。
一口氣說了許多,虞思鸢擡臉,楚楚可憐地望過來:“所以姐姐,嘗一口好不好?馬上涼了。”
沈見岚在心裡輕歎一口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再忍心不吃,就是糟踐虞思鸢的一片心血了。
盡管對醫院的食物已經習慣性反胃,盡管醫院的食物未必比外面的更好,但沈見岚還是擡起那隻沒挂吊瓶的手,輕輕撫了撫虞思鸢的發頂。
她記得虞思鸢喜歡這樣,于是摸腦袋的時候,清淡視線一直落在虞思鸢的臉上。
然後如願以償地看見虞思鸢的眼中綻出一朵小小的花,腦袋依戀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沈見岚終于露出一個由衷的笑來,像是馴獸一樣,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