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朝陽公主姗姗來遲,殿裡氣氛頓時變得熱鬧歡騰,衆人紛紛起身見禮。蘇淩雖常常聽其名,看見卻是頭一遭,隻見朝陽公主一襲紅衣張揚,外罩粉紫色織錦披帛,頭戴金絲八寶攢珠髻,綴着數串珍珠點翠步搖,細細勾勒的挑高眉十分英武,眼眸顧盼間頗具威儀,果然巾帼不讓須眉。
朝陽公主性格豪爽,不喜虛禮,随意揮了揮手,風風火火上座坐下,又挑眉看向蘇淩,“你就是蘇淩?我聽過你名号,清甯真人,你醫術在江湖中煞是有名!”
蘇淩莞爾一笑,“公主謬贊,臣愧不敢當。”
不似知遙,蘇淩與言暻性情相似相反,又無利益沖突,彼此欣賞間,待對方十分親近,說話也比尋常閨閣女眷要随意許多。底下人見着二人相交那幕,心底啧舌,朝陽公主是什麼脾氣秉性,他們再清楚不過,豪爽不羁、不拘小節中最為霸道強勢,尋常人不曾入過她的眼,如今怎麼會與蘇淩如此相熟?
言啟也是詫異,言暻素來高傲,連他們這些兄弟也少能得她另眼相看,今兒是怎的?但見她神色平和,舉止落落大方,也漸漸放寬心,言暻不愛摻和他們兄弟間事情,想來不會因蘇淩站到言曜處。
這些紛擾,若要叫言暻知曉,保定冷笑,她不愛管閑事,正是因此,一個個天下未定,就開始争權奪利了,叫她瞧着就心煩。偏一個個都是她同母兄弟,幫哪個都不好,索性遠離皇族中事,自己逍遙自在,隻管軍中事務,父皇也信重于她,豈不痛快?
不提其中諸多心思,單瞧二人相聊場景是極為融洽的,言暻英若木棉,飒爽中透着凜冽;蘇淩清似芙蓉,恣意中又透着冷漠。一個肆意潇灑,一個冷傲孤芳,交相輝映,越發顯得各具風情,且都是極美極出彩的人,氣度雍容,光華琳然,不免惹來旁人側目。
心跳如鼓間,不由想到曾與言暻共稱京都皎月的知遙,恍恍一眼,見她恭順坐于太子妃身後,璀如玫瑰,嬌柔中透着雅緻,昳麗秾豔。不禁輕聲歎息,晉安公主本是大燕最華美豔麗的玫瑰,現落得這般境地,如何不叫人同情。
知遙感受到周圍投射而來的目光,低垂的睫毛遮去眼中所有情緒,嘴角微勾,心中嘲弄。這樣同情又有何用,高高在上,乃勝者憐憫,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罷了,誰還能真正為了她傷悲而改變初衷?
不知想到什麼,知遙忽得冷笑,她這一笑,周圍人心中愈發惋惜,仍不敢多加瞧她,畢竟是太子良娣,總瞧着算甚,是有何不好心思?而目光移開,于知遙來說未嘗不是好事,現今主角,不是她,甚至不是大燕,她要這般多注視來又有何用,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想是這般想,目光不由落在言暻身上,那曾是她之位置,淡淡惆怅圍繞心頭,卻難以傳達到蘇淩身上。蘇淩端着茶盞,愉悅與言暻相交,言暻性烈如火,直率坦誠,與之相交,往往暢快淋漓,二人仿佛忘記世俗規矩,全然沒有身份差别之分,一切自然而然,輕松愉悅。
“陛下駕到!”一聲響亮唱喏打破殿内喧嚣,衆人急忙起身行禮,口呼萬歲。言榮擺手示意免禮,笑眯眯飲下幾杯酒,以示賠罪,他是個枭雄人物,慣會招攬人心,如此重要時刻自沒絲毫架子,平易近人,倒叫滿堂臣子心懷敬服。
宴飲之際,歌舞升平,宮娥魚貫入内呈上食物糕點等物,蘇淩言暻作陪,談笑風生,直至有些口渴,随意拿起桌上酒壺斟酒,剛斟滿一杯欲飲,其中隐約香味萦繞鼻尖,令蘇淩暗暗蹙眉,不動聲色瞥了眼四周,雖不知是何人動手,想來就在這宴席上。
思及此,蘇淩不經意将杯盞送至唇邊,好似抿了兩口,實則全然倒入袖中。一切悄無聲息,衆人尚不察覺,唯獨知遙感到身側言啟長舒口氣,似解決一樁心事。
露出清淩淩笑意,深覺言啟太過天真,然亦是因此方好掌控。知遙淡淡擡首,纖長白皙手指取來酒壺為荊王王妃添酒,眼尾輕瞟,便看到一宮娥手持托盤緩慢走進,将酒擺到齊王未來王妃裴氏面前。
舌尖抵住皓齒,知遙眼中閃過寒芒,故作無事發生,淺笑嫣然,“嬸娘請飲此杯。”随後繼續與言啟笑晏晏,不曾理會一旁事态。
宴上之酒,是“九醞春酒”,醇厚細膩,滋味綿長,後勁十足。酒過三巡,蘇淩面帶醉容,雙頰染上薄紅,更添妩媚,眸含水霧,盈盈望來,讓人不覺沉溺其中。蘇淩心底哂笑,面上卻越發柔婉迷離,告罪前往偏殿更衣休憩。
言啟心道是時候了,忙又灌了言曜幾盅酒,徹将人灌醉後,方命人攙下去歇息。言曜略微泛暈,任由宮娥攙扶着去往偏殿,甫一進去,一股暖意襲來,蘇淩臉頰绯紅,目光迷蒙倒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宴席将散,方有人察覺不對,這本是皇家内事,偏言啟不欲叫言榮将此事掩下,故則了個莽撞女侍,慌慌張張間大聲嚷了出來。一聽有人宴上苟合,滿座嘩然,言榮臉登時青了,忙命人将女侍押下,再将那膽大包天之人帶上來。
一陣兵荒馬亂,在言啟幸災樂禍中,見被押上的卻是個十五六歲少年,穿着灰褐錦袍,身材瘦削,長相俊秀,此刻驚恐不已,面如金紙,正是言啟堂弟,荊王之子言旦。
而與他一道的女兒,是言啟三弟未來王妃裴氏——雖說言曜這兄長尚未成親,可齊王與裴氏青梅竹馬,恰逢要拉攏河東裴氏,言榮早早賜了婚,隻待前頭兄弟成親,便能将王妃娶進府。不曾想一場宮宴,竟鬧出醜事,齊王咬牙切齒瞪、怒火中燒,礙于言榮未開口,無奈忍着,心頭極恨。
不單恨言旦,更遷怒是言曜,因言曜與言旦關系密切,言旦曾是言曜同窗,外人早視言旦及其父荊王為晉王黨。現今言旦欺辱于他,八成有言曜指使,他怎能不恨!尤是環視圈後,不見言曜身影,更為笃定,心中恨意如潮水翻湧,若不将言曜碎屍萬段,他怎肯甘心!
心中怒罵,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齊王滿身頹然,淚眼婆娑,重重跪倒在地上,“父皇……求父皇為兒臣做主,瑜兒,瑜兒可是兒臣的……”後頭稱呼怎都說不出口,隻磕頭道,“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聲音不響,卻尖而泣血,聽得幼子如此凄慘模樣,言榮也是心如刀割,手旁杯盞狠狠砸向言旦,于其腳邊碎裂,勃然大喝道, “孽障!你當真膽大妄為,竟敢行此苟合之事!來人,給我拖下去打五十大闆!”
“皇兄!”荊王慌張開口阻攔,也随之跪倒,老淚縱橫,苦苦哀求道,“旦兒年幼無狀,還請皇兄恕罪……也求皇兄可憐臣弟年近半百,獨這一子,饒過旦兒吧!”荊王素來不違逆言榮抉擇,唯此次例外,可謂哭得肝腸寸斷,求言榮能高擡貴手。